那一口裹着浓烈铁锈腥膻的深色淤血喷出,糊了安公公正脸,如同掀开了太上皇肺腑的遮羞布。
安公公跪倒在地,脸贴着冰冷刺骨的金砖,十指死死抠进砖缝,指节因用力而青白。那腥膻败浊之气如同无数细针,狠扎鼻腔黏膜,穿透喉咙首抵胃囊,翻江倒海搅个不停。他不敢睁眼,更不敢张口吸大气,每一次微弱呼吸都像吸入裹着生铁渣子的败絮,喉咙深处被无数细小的铁腥钩子刮挠,想呕又呕不出什么东西,身体随着不可抑制的恶心反射剧烈抽搐、干哕。
“咳咳…呃…呃…”林苟旦的呛咳声在短暂的爆发后变得低沉断续,如同破风箱被堵死的最后呻吟,胸骨随着每一次剧烈的气管痉挛突出,肋骨嶙峋的轮廓在薄皮下颤动。
太医令孙济仁顾不得污秽,扑到榻前,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林苟旦的寸口。脉象…变了!不再是之前那种死水微澜般的“沉弱”,而是如同一道被强行冲破堤坝的激流!洪大!紊乱!毫无章法!如同无数乱线纠缠奔突!强而失根,疾而似绝!
“怎…如何?”夏明哲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孙济仁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淤…瘀血虽猛泄…但…但猛泄如沸油倾冰,冲撞本就枯竭心脉…此非吉兆,是…是回光返照前的孤阳外跃啊陛下!恐…恐油尽灯枯就在眼前…”他猛地回头,目光狠戾地刺向还在死命捂着脸干呕的安公公,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锥,“安禄山!你好大的胆子!你方才喊的是什么?!是何邪魔外道之名?!竟引得龙体元阳狂啸逆冲?!你要弑君不成?!”
安公公被这一声暴喝震得浑身一哆嗦,脸上的血块滑落,露出一张糊满血污、因惊惧而扭曲的老脸。那“林富贵”三个字此刻如同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完了!真名呼主!还是逆主归天的名!大不敬!诛九族都不够!
“老奴…老奴…”安公公喉咙里嗬嗬作响,想辩白却发不出完整音节,巨大的恐惧瞬间击垮了他。他顾不上脸上腥臭的污血,额头对着金砖疯狂撞击!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老奴万死!老奴糊涂!老奴该死啊!求陛下开恩!老主子开恩啊!”
血水混着涕泪在金砖上洇开一小片黑红。
夏明哲也被这惊变吓懵了。真名?父皇的真名是…林富贵?这名字…太不仙风道骨了吧?!安禄山这杀才!怎么敢乱喊?!
混乱中,无人察觉。
榻上林苟旦那双勉强撑开的浑浊眼底,在经历了喷血后的剧烈挣扎和痛苦浑浊后,如同油灯最后一寸灯芯猛地爆出最后的璀璨光焰!
一丝短暂的、异常刺目、几近诡异的光芒!骤然亮起!穿透了那层厚重的死亡阴翳!
那双曾看透无数奏折、批阅万里江山的眼睛,此刻的目光锐利得如同新磨的刀锋!哪里还有半分老迈昏聩?只有一种被巨大愤怒和极致冤屈点燃的通透光芒!
他根本就没看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安公公!也没看惊呆的夏明哲!更没有看那些围着吐出来的黑血惊恐议论的太医!
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
死死地!牢牢地!钉在安公公怀里!
那块被他死死攥着、糊满了粘稠黑血、又被安公公扑倒时压得变形的——油腻的灰蓝色工作服残片!
目光聚焦点在那个糊了大半但依稀可辨轮廓的白漆胸标上!
还有肩胛处那片浓稠如墨、板结成硬壳的、散发干燥铁锈腥气的污渍!
“嗬嗬…”林苟旦喉咙里发出两声低沉的、如同拉拽生锈铁链般的冷笑。
紧接着!
他那被鲜血染得暗红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扯开一个近乎撕裂的弧度!
用一种冰冷、清晰、带着浓重讥诮和不甘!却又字字如刀刻金石的语调!对着空气嘶吼!
像是对着无形的审判者发出最后的控诉!
“键…盘…算个…屁!”
嘶哑!却斩钉截铁!
三个字如利箭射中夏明哲!他眼睛一亮:键盘?!键盘!这不就是父皇一首握在手里捻来捻去的那块东西的形状?孙院判说得对!父皇的神识被困住了!钥匙!钥匙在键盘…不对!在旧物里!
安公公的磕头声瞬间停住!惊恐地抬起头!
“老…主子?键…键盘?” 安公公眼神茫然,难道是指…某种仙家法器?他下意识看向案头那块金镶玉镇纸,它一头是方的,一头扁的…像个键?
林苟旦的咆哮仍在继续!声音虽嘶哑却气势不减!
“老子…加…班…熬…通宵……”
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仿佛在燃烧最后的生命力!
“代码…老子…写了八……遍…”
“一…个…保…存…没…”
说到这里,那股巨大的憋屈和愤怒再次冲破喉咙!盖过了虚弱!
“甲…方…狗!东西…不…是…这…么…改…的!”
“甲方…狗?”小皇帝喃喃重复,猛地打了个激灵!他想起以前杨铁头被御史骂得狗血淋头时,好像也说过“狗”字?难道…父皇的敌人叫“甲方”?他连忙对安公公吼道:“快!安大伴!你收着的旧物里有没‘甲方狗’相关的东西?!锁钥!这是关键!”
安公公急得都快哭了,他刚才差点把自己磕死,现在哪还想得起来?他手忙脚乱地在怀里那坨沾满血的工服里翻找!
就在安公公快要彻底崩溃时!
“啪嗒!”
一枚小小的、深蓝色的、如同纽扣般大小的塑料卡片!
带着林苟旦喷出的干涸血点!混着工服的机油灰渍!从他慌乱翻动的指间滑落!掉在了冰凉的金砖地面上!
卡片正面磨得几乎看不出细节,隐约有点花纹,沾着血污。翻过来!
背面几个压印的、边缘清晰锐利、即便糊了血也丝毫未被掩盖的…阳文数字!赫然在目!
【工号:0418
姓名:林富贵
岗位:高级代码搬砖工
部门:07炼狱犬舍(攻坚组)】
“0418!林富贵!代码搬砖工!07炼狱犬舍?!”夏明哲瞪着那清晰得刺目的刻痕,声音拔高!他激动地一把推开安公公:“搬砖工?!仙职!父皇的真正仙职原来是叫‘代码搬砖工’!炼狱犬舍?!朕知道了!父皇口中的‘甲方狗’!就是看守这‘炼狱犬舍’的魔头!老主子他…他在被困前最后搏斗!被锁钥封在了这‘富贵’躯壳里!他的真灵是‘林苟旦’!他是‘0418’啊!”
巨大的“发现”让小皇帝热血沸腾!
“0418!搬砖工!林苟旦才是真灵!父皇被困!真名被窃!”他猛地冲到榻前,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林苟旦剧烈喘息、眼神却亮得惊人的面孔大声呼喊:“父皇!不!林苟旦!0418!醒醒!朕知道了!您不是富贵!您是代码搬砖工林苟旦!被困在炼狱犬舍!朕救您出来!”
林苟旦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猛地转向夏明哲!
那视线!如同焊枪!
充满了巨大的嘲弄!愤怒!以及一种…如释重负?
他喉结剧烈滚动!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残留的怨气!怒火!全都倾泻出来!
最后一次!声嘶力竭!对着虚无嘶吼:
**“保…存…不…存…盘…”
“格…式…化…重…开…”
“下…辈…子…不…干…这…破…工…”
“……操……”**
最后一个字吐出!
那股支撑他清醒的炽烈火焰仿佛瞬间被抽干!
眼底那刺目的光芒如同耗尽了燃料的火星!
骤然!彻底!熄灭!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空洞!
噗——!
最后一丝气力随浊气一同泄尽!
林苟旦的头猛地向枕旁一歪!
浓浊的气息彻底断绝!
眼睛还圆睁着!
嘴角甚至还凝固着那一丝充满戾气、极度不甘的冷笑!
无声宣告着此生终结,以及刻入骨髓的怨毒诅咒!
“父皇!!!”
“老主子——!!!”
凄厉的哭喊瞬间撕裂正阳殿的死寂!
安公公在地,涕泪横流,双手捧着那块沾血的工服和那张血糊糊的身份卡,泣不成声:“老主子…您怎么…怎么就想不开…下辈子怎么能叫‘操’呢…多不吉利…您看这‘0418’多祥瑞…老奴…老奴给您刻个金匣子供起来…”
三日后。
新漆的金丝楠棺椁停在奉安殿中。
小皇帝夏明哲一身素白孝服,表情肃穆。手中捧着一个用明黄云锦层层包裹、用金丝缠绕封固的长方扁匣。匣子表面镶嵌着一枚纯金锻造、精雕细琢的…小小身份卡牌!正面模仿模糊轮廓,背面阳文深深镌刻:“0418 林苟旦 大夏圣祖混元搬砖大天尊”。
他走到棺前,郑重地将金匣子置于那口沉重棺盖上!动作轻柔地拍了拍。
对着棺椁,也对着身后跪满丹墀的文武百官!朗声宣告:
“此乃皇考遗泽!‘0418’金符!内蕴混元搬砖大法根本!大夏国运所系!即日起!供于金阙御案!朕日夜参悟!必不负皇考‘格式重开’之圣训!再造清平盛世!”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金匣下方那个特意留出的、形状恰好适合覆盖在厚厚奏折之上的位置,补充道:
“批阅奏章!需先置金符于折页!感召皇考之无上搬砖威能助力!违者,以逆运论处!”
安公公抹着泪捧过金匣,恭敬地走向那巨大的御案。路过时,他瞥见角落里,那个被擦得锃光瓦亮、倒扣的“金锅”,锅盖上那口青花鱼缸不知何时被拿掉了,取而代之的是…
一块磨得边缘圆润光滑的…不知从哪台旧机器上卸下的、边缘带着散热孔的……纯黑色金属板?!
上面还用金漆工整地写了一个大字——“盘”!
安公公眼珠微润:老主子…您那旧箱子里最后剩的那块黑疙瘩…老奴也给您供起来了…这肯定也是神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