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碎玻璃的粉末,从大敞的破窗灌入,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像是为那个骤然消失的身影奏响的挽歌。谢微僵立在B6层平台的边缘,指尖死死抠着冰冷刺骨的金属栏杆,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他失焦的瞳孔死死盯着下方——满地狼藉的碎玻璃在应急灯的红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尖锐的光,如同散落的血色星辰。那管印着“智擎未来”LOGO的止血凝胶,孤零零地躺在碎片中央,管壁上沾着的暗红血迹,在红光映照下刺目得如同嘲讽。追踪器的微光似乎还在管底微弱地闪烁,像一只冰冷的、监视的眼睛。
江临…坠下去了?
这个念头带着万钧之力撞击着他的神经,却荒谬得让他无法相信。就在几秒前,那人的体温还残存在他手腕上,那决绝推开他的力道还清晰可感。背叛的寒意与失去的剧痛尚未完全吞噬他,身体却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剧烈的颤抖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几乎要将他摇散架。他猛地闭上眼,试图驱散那声沉重的闷响在脑海中反复回荡的幻听,却只让消防栓冰水浸透的衣物带来的刺骨寒意更加清晰。
混乱、冰冷、巨大的空洞感攫住了他。他几乎是凭着残存的求生本能,踉跄着后退,远离那吞噬一切的窗口。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滑坐在地,冰冷的湿意瞬间渗透裤管。破碎的玻璃碴硌着掌心,带来细微却尖锐的痛感,勉强将他从失神的边缘拉回一丝现实。
他需要…他需要知道…需要抓住点什么…
手指无意识地探进湿透的裤子口袋,指尖触到了那个同样被水浸透、冰冷坚硬的长方体——他的手机。它像一个溺水者抓住的浮木,被他几乎是粗暴地掏了出来。屏幕沾满了水渍和灰尘,湿滑得几乎握不住。他胡乱地用同样湿冷的袖口擦拭着,动作机械而僵硬。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亮了他惨白失魂的脸。
就在这时——
嗡…嗡…
手机在他冰冷、犹在颤抖的掌心突兀地震动起来,机身迅速升温,竟变得有些烫手。屏幕上,一条未知来源的彩信图标狰狞地跳动着,带着某种不怀好意的催促。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点开了它。
屏幕亮起,刺目的红光几乎灼伤他的视网膜——并非手机屏幕的光,而是彩信内容本身。那是一张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照片:废弃孤儿院斑驳的墙壁上,用暗红色的、仿佛未干涸的颜料,潦草地涂画着一个扭曲的蜂巢图案。图案下方,一行小字像冰冷的蛆虫般蠕动:
“β-02,欢迎回家。她在等你。”
“她”——这个字眼像一枚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谢微混乱的大脑深处,瞬间刺穿了那层包裹着剧痛与背叛的麻木外壳。妹妹!那个早己被宣告死亡,却始终如幽灵般萦绕在他记忆角落的身影!
“嗡……”
就在他瞳孔骤缩,几乎要将屏幕捏碎的瞬间,一阵绝非手机震动、而是某种重型机械启动的沉闷嗡鸣,穿透楼板,自下方的黑暗中隐隐传来。紧接着,刺耳的警笛声撕裂了夜的死寂,由远及近,红蓝交错的警灯光芒,如同怪物的复眼,开始在破碎的窗框外疯狂闪烁。
基金会!他们来了!来得太快了!江临坠落的真相、这诡异的蜂巢图案、关于妹妹的暗示……所有的疑问和痛苦都被这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瞬间压垮、点燃!求生的本能如同被强电流激活,猛地炸开!谢微像一头负伤的困兽,从冰冷的地面弹起,碎裂的玻璃深深刺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反而让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残忍的清明。
他最后瞥了一眼那扇吞噬了江临的破窗,满地血色星辰般的碎玻璃中,那管止血凝胶的微光还在固执地闪烁。没有时间了!他猛地转身,不再犹豫,撞开身后沉重的防火门,将自己彻底投入B6层更深、更黑暗的迷宫般的通道中。冰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灰尘和铁锈味灌入肺腑,脚步声在空旷的管道间激起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逃亡与寻找真相的刀刃上。腰间的旧伤在剧烈跑动中传来钻心的刺痛,仿佛那颗七年前的弹片正随着蜂巢图案的浮现,在血肉深处不安地悸动。
……
暴雨在凌晨三点停了。谢微躲在废弃工厂的管道里,手机屏幕映出周正阳发来的坐标。他摸了摸腰间的旧枪伤,那里还在渗血——刚才从基金会旧址逃脱时,一枚流弹擦过肋骨,险些命中七年前的弹片疤痕。
“坐标安全。”周正阳的声音带着杂音,“别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这句话让谢微指尖一抖,他想起林玥的枪口,想起江临消失前那抹带血的笑。
安全屋是间地下实验室改造的密室,铁门需要虹膜识别。谢微凑近扫描器时,红光突然变成蓝光——他后颈的疤痕在识别系统里对应的身份,竟不是“谢微”,而是“实验体β-02”。
门开的瞬间,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江临躺在中央的医疗床上,左臂缠着渗血的绷带,衬衫领口大开,露出锁骨下方的烧伤疤痕——那形状像只扭曲的蜂巢。
“醒了?”谢微扯过急救箱,酒精棉球在掌心碾出沙沙声。江临抬眼看他,目光落在谢微敞开的领口上——对方左腹有枚子弹贯穿伤,疤痕周围的皮肤呈现异常的金属光泽,像是植入过什么东西。
“基金会的追踪器,我取出来了。”江临晃了晃掌心的微型芯片,“不过他们可能在你身上还藏了别的——”他突然按住谢微的后颈,拇指碾过那道月牙形疤痕,“比如这个。”
谢微猛地后仰,后腰撞上医疗柜。碘伏瓶滚落在地,在水泥地上画出蜿蜒的黄色痕迹。江临扯掉自己手臂的绷带,露出下面的机械义肢——金属关节处刻着和信号中继器相同的蜂巢图案。
“七年前实验室爆炸,我本该烧死在里面。”江临转动义肢关节,发出齿轮咬合的轻响,“是你妹妹,那个被标记为‘7号样本’的女孩,把我拖到通风管道。她当时说……”他突然停顿,目光落在谢微身后的旧照片上。
谢微转身,看见墙上钉着泛黄的合影:幼年的自己和妹妹站在孤儿院门口,身后是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个抱着黑猫的女人,左眼下有颗泪痣。
“林玥当年是孤儿院的管理员。”江临拾起照片,指尖擦过女人的脸,“她负责给我们注射‘蜂巢药剂’,说是能‘净化人性的缺陷’。但实际上……”他突然撕开谢微的衬衫,露出后背狰狞的手术疤痕,“是在把我们改造成活体信号塔。”
谢微浑身发冷。那些他以为是弹片造成的疤痕,其实是植入芯片时的切口。记忆突然清晰:爆炸当晚,妹妹哭着说“他们要让所有人听见蜂鸣”,而自己后颈传来的剧痛,不是烧伤,是有人在撬出正在过载的芯片。
“基金会用测评筛选出高服从性的人,给他们植入次级芯片,通过‘蜂鸣’频率远程操控。”江临拿出从机器人里拆出的军用模块,“而我们这种‘误差源’,要么被改造成中继器,要么……”他指了指自己的机械义肢,“被拆成零件。”
谢微的指尖触到口袋里的死亡证明,突然想起林玥那句“她是我坟墓里的姐妹”。如果妹妹当年没有死,那么现在的林玥……他不敢再想,拿起碘伏棉棒按在江临的烧伤处。
“疼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
江临轻笑,热气扑在谢微手腕上:“怕疼还当孤胆英雄?”他突然抓住谢微的手,将棉球按在对方腰间的旧伤上,“你的弹片还在里面,每次阴雨天都会刺痛,对吗?”
谢微猛地抽手,却被江临扣住手腕按在医疗床上。头顶的白炽灯嗡嗡作响,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投下蛛网般的光斑。江临的指尖滑过谢微腰间的疤痕,突然顿住——那里有块硬币大小的皮肤,对按压毫无反应。
“芯片残留。”江临的声音像冰锥,“他们给你装了自毁程序,一旦发现你脱离控制……”他的拇指重重按在那块皮肤上,谢微听见体内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门外突然传来金属摩擦声。江临立刻扯过白大褂盖住两人,同时熄灭灯光。脚步声由远及近,谢微摸到枕头下的手术刀,却在刀柄上摸到刻痕——和江临机械义肢上的蜂巢图案一模一样。
“误差源就在里面。”是林玥的声音,混着蜂鸣般的电流杂音,“启动清除程序。”
谢微感觉腰间的芯片突然发烫,江临己经咬破他的指尖,将鲜血滴在扫描仪上——红色液体在蓝光中显形,竟组成了“7号样本”的基因序列。安全屋的地板突然翻转,两人坠入黑暗前,谢微看见林玥举着枪走进来,枪口的激光红点正对准自己后颈的疤痕。
“欢迎回家,β-02。”她微笑着按下遥控器,谢微听见体内传来蜂鸣般的共振,而江临在坠落时紧紧抱住他,机械义肢发出过载的嗡鸣——那声音,竟与基金会的“蜂鸣”频率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