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煤炉台的香港回归夜

1997年7月1日，砖塔胡同的煤炉台飘着比往常更浓的煤烟。柳建国蹲在老槐树下调试收音机，工装口袋里装着香港回归纪念章，旋钮咔嗒声混着远处的锣鼓喧天。招弟抱着小夏站在煤炉前，女儿的虎头鞋尖蹭到了炉台上的铁皮青蛙，七个旧蛙和一个新蛙在晨光中闪着微光。

“柳工！”修车摊老王骑着二八自行车冲进院子，车筐里的收音机正播着《我的中国心》，“厂里通知咱去看升旗仪式！”招弟回头时，看见他特意擦亮的工具箱上贴着香港地图，扳手挂绳换成了红丝带。

张桂兰从厨房端出搪瓷缸，里面泡着给小夏的冰糖梨水：“文轩打电话说今儿晚归，让咱们先吃饭。”她的银镯子换成了玉镯，内侧刻着“夏星”二字，和招弟的齿轮胸针轻轻相碰。柳奶奶拄着拐杖挪过来，三寸金莲碾过煤渣，银簪子上的小银铃换成了紫荆花造型——那是念弟从自由市场捎的。

林大为背着帆布工具包出现时，工装换成了深蓝色夹克，口袋露出半截机械图纸。“给小夏做了个学步车，”他蹲下来调整车轮，齿轮状的防滑垫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用的是厂里报废的机床零件。”陈瑞阳翻墙进来，西装口袋露出BP机，喇叭裤换成了西裤：“柳姐，我刚从律所出来，香港回归的普法宣传单要吗？”

小夏在招弟怀里扭动，伸手去抓林大为的扳手。陈瑞阳晃着大哥大凑过来，屏幕显示着未读消息：“看，我给小夏录了回归首播，将来她作文能写‘我在煤炉旁见证历史’。”柳奶奶哼了声，却在看见小夏攥住林大为的图纸时，嘴角偷偷上扬。

午后的煤炉台成了临时会客厅。来弟的纽扣摊搬进了胡同口的门脸，她穿着高腰牛仔裤，腰间别着BB机，账本里夹着林芳从深圳寄来的服装目录。“大姐，”她往小夏兜里塞了块进口巧克力，“我那服装店打算叫‘七仙女’，用咱姐妹的名字当商标。”迎弟支着画板在旁调色，画布上是《煤炉与紫荆花》，钴蓝色颜料瓶来自陈墨送的画展邀请函。

接弟穿着法院制服进门，圆框眼镜换成了无框款，公文包里掉出本《香港基本法》：“陈瑞阳说今晚有普法活动，我去巷口支个摊。”盼弟穿着军装跟在后面，帽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偷偷把军功章塞进小夏手里：“这是小姨在边疆立的功，将来给你当玩具。”

暮色浸透胡同时，胡同里的电视天线集体转向东南方。修车摊老王支起黑白电视，老槐树下摆着从国营食堂搬来的长桌，砖缝里插着的五星红旗被煤炉映得通红。林永年拄着拐杖过来，中山装换成了唐装，保温杯里泡着普洱茶：“大为说今晚有机械展播，香港的维多利亚港......”

李绣花推着自行车进来，帆布包上别着紫荆花胸针，车筐里装着《母婴保健法》修订本：“瑞阳说你们缺这个。”陈瑞阳跟在后面，西装口袋露出《香港商法》，却被念弟抢去垫了吉他弦——她刚组的乐队今晚要在胡同口演出。

煤炉台上的搪瓷缸炖着萝卜牛腩，张桂兰往小夏的碗里挑出胡萝卜丁：“吃了这口，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姑娘。”柳建国摸出个铁皮青蛙，那是他用报废零件新做的，青蛙肚子刻着“1997.7.1”。小夏抓过青蛙往嘴里塞，逗得柳奶奶笑出泪来：“瞧瞧，老七跟她小姨们小时候一个样。”

陈瑞阳忽然指着电视：“快看！”紫荆花旗在香港会展中心升起时，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树洞里的八个铁皮青蛙被陈瑞阳的大哥大照亮，最小的那只青蛙旁，不知谁放了块紫荆花形状的糕点。林大为摸出扳手，在树干上刻下“香港回归”，陈瑞阳用BB机红光描边，像给历史镶了道金边。

深夜的胡同飘着啤酒香。念弟的乐队在老槐树下弹唱《东方之珠》，吉他弦是弹棉花老黄送的棉线。接弟给下棋的陈大爷讲《基本法》，粉笔字写在煤渣地上；盼弟教星禾用机械零件拼紫荆花；来弟在摊位前给街坊剪彩纸旗，电子表的夜光映着“热烈庆祝”的横幅。

招弟坐在煤炉前给小夏缝沙包，里面装着七个姐姐的旧纽扣。林大为帮她递剪刀时，指尖碰到她腕间的齿轮手链：“厂里要调我去深圳分厂，设计图......”“挺好的。”招弟头也不抬，布料在机油味的手指间穿梭，“小夏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陈瑞阳靠在煤棚上听着，BP机突然震动，屏幕显示“柳姐需要律师时我都在”。

柳奶奶在供桌前摆了九个玉米饼，每个饼旁放着铁皮青蛙。“当年我以为没孙子要绝后，”她往搪瓷缸里泡红糖，银簪子在月光下晃着，“现在才明白，七个丫头加个重孙女，比啥都强。”张桂兰摸出供桌下的胎发本，最新一页贴着小夏的抓周照——她攥着林大为送的齿轮拨浪鼓，旁边是陈瑞阳塞的邓丽君磁带。

远处传来零时的钟声，煤炉烟火与星光齐明。招弟抱着小夏走到老槐树下，看见林大为正在给“香港回归”刻痕涂防锈油，陈瑞阳用大哥大拍下这幕。小夏突然指着树洞笑，八个铁皮青蛙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像在演奏一首跨越世纪的童谣。

拆迁公告在煤炉台上被风吹开一角，露出“砖塔胡同历史风貌保护区”的红章。柳建国把工具钳放进小夏的玩具箱，里面还有招弟的刻字扳手、来弟的电子表零件、迎弟的煤渣画笔。“丫头，”他摸着女儿的头，工装口袋里的断发换成了外孙女的胎发，“以后煤炉台要搬到新楼去了，但有些东西搬不走。”

招弟抬头看老槐树，树干上的刻痕从“女性能顶半边天”到“赵夏星”，像一串生长的星星。小夏伸手去抓树叶，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却惊不醒这个被七个小姨、两个叔叔和满院星光守护的夜晚——煤炉烟火里，新的故事正在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