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仕明的声音像根淬了冰的针,精准扎进范健后颈的红痣。
范健的肩膀猛地一颤,手机"啪"地砸在稿纸上。
幽蓝的屏幕光映得他耳尖发红,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才转过脸,嘴角扯出个勉强的笑:"程哥这是演哪出?
我看你办公室灯亮着,想着同屋的兄弟加完班一起吃个宵夜......"
"宵夜?"程仕明往前半步,阴影罩住范健攥着文件夹的手。
他能闻到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古龙水味,混着点酒气——这和范健常去的"云顶会所"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你进我办公室不敲门,摸黑翻文件,钥匙还是从哪顺的?"
范健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文件夹封皮,指甲盖泛白:"我......我昨天落了支钢笔在你这儿。"
"范大少用百利金钢笔?"程仕明记得上周在茶水间,范健炫耀过新买的限量款,"金尖上刻着'健'字的那支?"他顿了顿,从抽屉里取出个黑丝绒盒子推过去,"在我这呢,你落的是这个。"
范健的瞳孔缩了缩。
盒子打开的瞬间,钢笔尖折射的冷光刺得他眯起眼——正是他前天在市长秘书林远办公室"不小心"遗落的那支。
程仕明看着他喉结动了动,突然觉得这只被踩住尾巴的孔雀滑稽得很。
"坐吧。"程仕明拉过两把椅子,自己先坐下。
他的膝盖压得椅腿发出轻响,像在给这场对峙定节奏,"我这儿有赵处带的酱鸭,凉了可就不香了。"
范健没动。
他盯着程仕明桌上摊开的《南江市棚改补偿优化方案(草案)》,封皮上"程仕明"三个字被钢笔划得很深,几乎要戳穿纸张。
窗外的风掀起一页稿纸,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石桥镇西头王阿婆的土灶要算进附属物补偿""建材市场搬迁过渡期租金补贴需细化"......
"你写这些干什么?"范健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焦躁,"棚改是上面定的盘子,你改补偿标准,知不知道会动多少人的奶酪?"
程仕明把酱鸭推过去:"我在石桥镇待了三年,见过王阿婆在漏雨的土坯房里给孙子煮鸡蛋,见过建材市场的老张头为搬迁费给人磕头。"
他的拇指着稿纸边缘,那里还留着铅笔印——是苏挽秋昨天来送照片时,用铅笔圈出的"独居老人集中区","文件是死的,人是活的,总得让政策暖点。"
范健抓起鸭腿的手顿在半空。
酱鸭的油星溅在米色马球衫上,像滴凝固的血。
他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首颤:"程哥真是圣人。
可你知不知道,我爸的城建公司刚中标了棚改二期?
补偿标准每涨百分之五,利润就少三百万。"他倾身凑近,后颈的红痣因为激动涨成紫色,"你这方案要是过了,我爸能扒了我的皮!"
程仕明的手指在桌下蜷成拳。
他想起上周在棚改区,苏挽秋举着相机拍断瓦残垣时,有个穿西装的男人冲过来要抢相机——那男人后颈也有颗红痣。
"所以你就来偷方案?"
"我这是提醒你!"范健的声音拔高,"你不过是个小小的科员,替谁操这份闲心?
赵处昨天还说......"
"说什么?"
门被推开的声响打断了范健的话。
赵刚提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站在门口,白衬衫的袖子卷到肘部,腕子上还沾着超市的价签贴纸。
他的目光扫过程仕明摊开的方案,扫过范健手里的鸭腿,最后落在程仕明锁着的文件柜上——那里面锁着棚改区二十三个村的入户调查表。
"小范。"赵刚的声音像块压舱石,"办公厅的规矩,未经允许进同事办公室,算私闯。"他走到程仕明桌前,指尖敲了敲那份草案,"这方案我看过初稿,小程下了苦功。"
范健的脸涨得通红,马球衫领口的纽扣崩开一颗:"赵处,我就是......"
"我不管你是替谁来的。"赵刚突然打断他,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根在桌上顿了顿却没点,"你爸上个月给市慈善总会捐了三百万,我知道。
但办公厅的灯,照的是全市老百姓的日子,不是谁家的账本。"
程仕明看见范健的手指在发抖。
这个从小到大被富商父亲护在羽翼下的年轻人,此刻像只被拔了毛的鹌鹑。
赵刚拍了拍他肩膀:"跟我去值班室,把钥匙交了。"
范健走的时候,撞翻了程仕明的茶杯。
深褐色的茶水在草案边缘晕开,像片即将蔓延的乌云。
程仕明蹲下身收拾,手指触到范健刚才站的位置——那里有块被鞋跟碾过的酱鸭碎末,混着茶水,黏糊糊的。
"小程。"赵刚没急着走,靠在门框上揉眉心,"你那方案,明天我陪你找林秘书再磨磨。
但记住,有些石头底下的东西,别轻易翻。"他指了指程仕明锁着的文件柜,"尤其是涉及利益链的......"
"我明白。"程仕明把打湿的草案小心摊在暖气片上,"赵处,您今天怎么又回来了?"
赵刚笑了笑,晃了晃手机:"我老婆说我忘买酱油,让我回去。
走到楼下看见你办公室灯还亮着,想着......"他没说完,挥了挥手走了。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一刻,秒针走动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着耳膜。
程仕明重新打开电脑,屏幕蓝光映得他眼眶发青。
他刚敲下"关于棚改补偿标准的补充说明"几个字,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行字:"小心背后有人盯着你。"
程仕明的拇指悬在删除键上,半天没动。
他想起范健后颈的红痣,想起赵刚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苏挽秋昨天说在棚改区看见"奇怪的车"——黑色奥迪,没有车牌。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有片叶子贴在玻璃上,像只蜷起的手。
程仕明把手机倒扣在桌上,继续敲键盘。
钢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和着窗外的风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织成一张网。
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合上笔记本。
锁门时,金属钥匙串上的木质书签碰出轻响——那是苏挽秋去年送的,刻着"笔正心正"西个字。
程仕明摸了摸书签,转身走进晨雾里。
第二天上班时,他在电梯里遇见范健。
对方避开了他的视线,后颈的红痣在衬衫领口里若隐若现。
程仕明按下七楼按钮,看着电梯数字跳动,突然想起昨晚那条短信。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草案,纸张边缘还留着茶水的硬痂,像道结痂的伤口。
电梯门开的瞬间,穿制服的保安抱着一摞文件走进来。
程仕明闻到文件上盖着的"紧急"章的印泥味,混着点若有似无的古龙水香——和范健身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