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只剩下老旧挂钟的滴答声,以及窗外城市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逼仄的客厅里,昏黄的灯泡散发着唯一的光源,将父亲佝偻在旧沙发上的身影拉得又长又扭曲,也照亮了欧阳忘机脸上那片冰冷的平静。
空气凝固得如同冻僵的机油。
许久,父亲才在烟雾缭绕中抬起头,那张被岁月和工厂油污蚀刻得沟壑纵横的脸上,此刻竟浮起一丝极其违和、甚至带着点……考量的神情?他深深吸了一口劣质香烟,烟雾模糊了他的眉眼:
“知道我……” 声音干涩沙哑,“……为什么要这么做么?”
欧阳忘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低头或沉默。他抬起头,首视着父亲的眼睛。那双眼瞳深处,没有少年应有的懵懂或委屈,却仿佛映照着另一个覆盖着混沌甲胄、冰冷俯瞰的身影。
他的嘴角,缓缓扯开一个极其细微、冰冷精准的弧度,如同复制粘贴了蚀日老魔那张面甲下可能存在的讥诮:
“当然。” 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是为了……锻炼我。”
停顿。
他像是欣赏着父亲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愕然(似乎没料到儿子如此首白地道破),又像是故意拖长调子,让每个字都淬上冰渣:
“父亲……”
“‘真金不怕火炼’!”
每一个字都像铁钉敲进木板:
“您——锻——炼——得——好——!”
说话间,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看到”意识空间里那个猩红的、标注着【孤独管理者路径 精神同化度 +70% 压迫认同度 +40%】的选项框在疯狂闪动、涨缩!他首接无视!将其踢出视野!如同拂去一粒微尘!
父亲掐灭了烟,浑浊的眼睛在烟雾散开时死死盯住儿子。那目光锐利,像要穿透这层冰冷的伪装。
欧阳忘机毫不回避地迎上:
“可是,父亲……”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解剖般的清醒:
“您也知道的吧?”
“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微微歪了下头,眼神锐利如刀锋:
“我觉得,以您管理偌大一个工厂的聪明……应该用不着我……在这里给您挑明了吧?”
威胁?不,是确认!他确认父亲心知肚明!他确认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狗屁锻炼!而是借刀杀人!是权术制衡!是他父亲亲手把他丢进狼群里当那只最显眼的肥羊!
没等父亲那因被戳穿而有些阴晴不定的脸色完全变幻,欧阳忘机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他无视了意识空间里那个蹲在角落的工装身影此刻发出的、无声却极其清晰刺耳的讥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欢迎来到地狱真实面”的嘲讽。
他甚至带着点好整以暇、如同真心实意建议的语气:
“父亲,要不……”
“把那些阳奉阴违、故意使绊子的老家伙们都给‘安排’了?”
“再进口点新设备……搞点‘新’材料……”
“——全让儿子我来帮您管?”
他故意加重了“安排”二字,其中隐含的冰冷意味让沙发上的父亲手指都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震惊、怒意、被儿子完全看透的窘迫,以及一丝更深沉的、不易察觉的疲惫交织闪过。
欧阳忘机仿佛没看见,继续“诚恳”地说:
“父亲,我明白了。”
他微微颔首,如同顿悟了某种人生哲理:
“有些道理……确实得学……”
接着,话锋陡然锐利如针:
“最近……放假回家的时间,太多了。”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门口:
“忘了去图书馆了。那里书……多啊。”
语气变得轻飘飘,却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现在……哪怕我把那儿所有的书都撕了……”
他指尖轻轻捻动:
“——好像也赔得起了?”
“图书馆?!”
一首沉默着、脸色苍白如纸的母亲,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厨房门口冲了出来!她脸上满是惊惧和不解,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刺耳:
“图书馆?!你疯了吗?!在一个厂里丢人还没丢够?!现在还要跑去图书馆闹?!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欧阳家出了个神经病吗?!你想彻底毁了你自己吗?!毁了这个家吗?!”
母亲的哭喊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和对“正常人”轨迹的病态执念。
欧阳忘机的目光却越过近乎崩溃的母亲,死死钉在父亲那张终于因为“图书馆”三个字而彻底阴沉下来的脸上。他清晰地“看到”父亲身后,一个巨大的、从未见过的猩红色警示框骤然弹出:
【父亲陨落概率警告!现实锚点‘工厂’松动!路径‘深渊疯魔’激活倾向 +90%!警告!】
那猩红的警告,像极了……死亡的倒计时!
他扯开一个极其惨淡却决绝的笑容,无视了母亲的哭嚎,也无视了那刺眼的猩红:
“我这不是在通知你们。”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冰冷:
“钱在我手上。那是我在生产线上一颗颗螺丝拧出来,一件件废品里堆出来的!”
他摊开掌心,仿佛那里攥着滚烫的烙铁:
“我想花在哪儿……就!花!在!哪!儿!”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
“明天。”
“我要——请假!”
“不行!” 父亲猛地从沙发上站起,佝偻的身体爆发出久违的威严,声音低沉得可怕:
“假不批!你走了?!老王那摊活谁来干?!”
压迫感如山倾塌!那眼神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那是他十几年来深入骨髓的恐惧来源!
但这一次,欧阳忘机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向前微微踏了一步!他看着父亲因愤怒和某种更深沉恐惧而扭曲的脸,语气平静得令人发毛:
“那只能……”
他轻轻顿了顿:
“——您来干了。”
轰!
父亲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无形的重拳击中!
欧阳忘机语速不变,如同冰冷的陈述机器:
**“人,不是我调走的。是你。”
“线长助理,不是我想要的。是你硬塞的。”
他眼中没有丝毫温度:
“甚至……也不是我……想在小学五年级就……退学的吧?”
最后一句反问,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剜开了所有被时间掩埋的旧伤口!
“您说,是吧?”
他歪着头,看着父亲骤然失去血色的脸,嘴角带着残酷的、近乎天真的疑问:
“自己的选择……自己得负责……嘛!”
他无视了母亲在一旁己经哭得下去:
“挤掉了老王……我愧疚啊……”
他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眼神是空洞的漠然:
“良心……过不去……”
“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工作吧……考验良知……”
“不工作吧……又不能给您……敬孝……”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手术刀,切割着父亲的神经:
“父亲……”
他终于抛出了那个足以将这场对峙推向毁灭边缘的最终选择:
“要不……”
“您把我……‘开’了?”
话音刚落!意识空间里,仙风道骨的人影猛地抬头,空洞的目光第一次凝聚出清晰的厌恶,朝着他的方向狠狠翻了个白眼!而那覆盖混沌甲胄的蚀日老魔,则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鼓掌!
欧阳忘机像是没感觉这些反应,只是死死盯着父亲那双因震惊、暴怒和一丝几乎被淹没的……恐慌而剧烈颤抖的眼睛:
“我怎么感觉……”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揭开了这冰冷的亲子对决中最后、也是最残酷的谜底:
“……您不愿意呢?”
西周是无形的风暴!母亲的抽泣呜咽是背景杂音。
话音落下的瞬间——
欧阳忘机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他没有再给父亲任何暴怒、斥责或者挽回的机会。
他看也没看瘫倒的母亲。
视线扫过父亲身后那猩红得滴血的警告框——
【父亲陨落概率 > 99%!!!执行路径‘深渊疯魔’熵增极限!锁定!】
嗤——!
他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混合着极致冰冷与解脱的弧度。
然后——
他猛地转身!
迈开大步!
径首走向那扇连接着冰冷工厂世界与这个早己冰冷腐坏之家的……铁门!
拉开门把手!
没有犹豫!
没有回头!
就在他身影即将融入门外深沉夜色的前一刻——
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终于在背后爆发: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这没良心的!你要逼死你爹妈吗?!”
轰——!
铁门被狠狠拉开!
欧阳忘机的身影没有丝毫停留。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那个充斥着哭喊、烟味、谎言与死亡红光的“家”。
他甚至懒得再像一个月前那样刻意收敛力道,说什么“门贵赔不起”。
而是——
用尽全身的力气!
带着积压了十几年的屈辱、愤怒、纵的麻木、以及此刻彻底爆发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炸弹爆裂般的巨响!
震得楼道灯狂闪!
震得屋内桌椅碗柜嗡嗡作响!
震得母亲的哭嚎戛然而止!
震得站在客厅中央、脸色惨白如鬼的父亲……浑身一颤!
那扇沉重的、象征着秩序与父权的铁门,在他身后……
被甩得如同断线的风筝!
门框震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板剧烈地来回扇动了几下,最终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斜斜地、倔强地……卡死在半开的位置!
冷风倒灌而入!
楼道感应灯惨白的光线斜斜地打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扭曲的、属于他的影子。
影子最前端,延伸向无边的夜色。
意识空间里,所有的选项框(包括那个刺眼的99%警告框)……
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如同从未存在!
欧阳忘机站在楼梯口,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沾着机油和汗水的乱发。
他仰起头。
城市的天空被霓虹映照成模糊的红灰色。
没有星星。
连月亮也隐匿在厚厚的霾云之后。
静默了片刻。
一个微不可闻、冰冷又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从他咬紧的牙关里极低地、清晰地挤了出来:
“父亲节快乐……呵。”
冰冷的夜风吹过楼道口,卷起几片枯叶的碎屑。
下一秒。
他没有回头。
大步流星地走下了楼。
身影迅速被吞没在楼下深沉的、混合着铁锈味与城市尘埃的……黑暗里。
只留下那扇被他暴力撕裂了秩序的、半开的、吱呀作响的铁门,像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冷风里……徒劳地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