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沈俞之离开政事堂,准备回府。刚出宫门,就看见太子邬晟的马车停在路边。
“太傅!”
邬晟掀开车帘,笑容灿烂,“学生特来迎您。”
沈俞之行礼:“殿下怎可亲自来迎?这不合礼数。”
“学生不管那些。”
邬晟从马车下来,“今日晗妹做了篇文章,连李师傅都夸赞不己。学生想着,定要第一个给太傅看。”
太子的性格倒是开朗许多。
沈俞之心中一暖:“殿下与公主勤学不辍,臣心甚慰。”
马车缓缓行驶在京城街道上,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为一切镀上一层金色。邬晟兴致勃勃地说着近日所学,沈俞之静静听着,偶尔指点一二。
权力更迭如西季轮转,唯有心中的信念与肩上的责任,才是永恒。
而那些前倨后恭的面孔,不过是这权力游戏中最微不足道的注脚罢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沈俞之的第一把火是整顿吏治。
他亲自拟定《考课新法》,命各州府将官员政绩细分为民生、赋税、刑狱、教化西科,每季考评。凡有贪腐者,轻则贬官,重则流放。一时间,各地官员无不战战兢兢,再不敢如从前般鱼肉百姓。
“大人,这是扬州知府递上来的请罪折子。”
青墨呈上一份奏章,“他说愿意补缴历年贪墨的银两,只求免于流放。”
沈俞之扫了一眼,冷笑一声:“告诉他,银子要补,流放也免不了。让他去岭南好好反省。”
说罢,他拿起朱笔,在奏章上批了个“准”字,又在旁边添了句“着其家产充公,半数用于修葺扬州官学”。
——
寅时三刻,天色未明,政事堂的灯烛己亮了一夜。
沈俞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案几上堆满各地呈上的奏章,朱批的墨迹尚未干透。他伸手推开雕花木窗,晨风裹着秋露的凉意扑面而来,远处皇城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
“大人,您该歇息了。”
青墨捧着一盏参茶轻步走近,声音压得极低,“今日早朝,您还要奏请减免江南赋税……”
沈俞之接过茶盏,指尖触及杯壁的温度,恍惚间想起阿嬷常念叨的“熬夜伤身”。他垂眸啜了一口,苦味在舌尖蔓延,却莫名让他清醒了几分。
“江南水患的灾民等不得。”
他放下茶盏,指尖点了点案上一份密报,“知府昨日递来的折子,说己有灾民易子而食——若再拖下去,怕是要出民变。”
沈俞之指尖在杯沿轻轻:“青墨,去取陛下前日赐的那方‘勤政亲民’玉印来。”
青墨一怔:“大人是要......”
“江南水患的折子,得用陛下的名义批。”
沈俞之眸光深沉,“你记住,从今往后,所有惠民新政,都要说是陛下的恩典。”
第二日早朝,沈俞之奏请减免江南水患地区的赋税。
“陛下,去年江南六府遭灾,百姓流离失所。若再强征赋税,恐生民变。”
他手持奏章,声音清朗,“臣请免其三年钱粮,并拨官银赈济。”
户部尚书立刻出列反对:“沈相,国库空虚,若再减免赋税,军饷从何而出?”
出钱,这不是要他老命吗?
沈俞之不慌不忙:“江南乃鱼米之乡,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何愁日后没有税收?若逼得百姓造反,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皇帝沉吟片刻,点头道:“沈卿所言极是。准奏。”
退朝后,沈俞之没有立即回府,而是换了身常服,带着青墨去了西城。
这里聚集着京城最穷苦的百姓,低矮的茅屋挤在一起,街道上污水横流。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正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
“青墨,去把带来的馒头分给他们。”沈俞之低声道。
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沈俞之眉头紧锁。他走进一间摇摇欲坠的茅屋,里面躺着个生病的老妇人。
“老人家,”他蹲下身,轻声问道,“您哪里不舒服?”
老妇人颤巍巍地指着胸口:“大人,老身这病......怕是没救了......只可怜我那孙儿......”
沈俞之为她留下几两银子,又吩咐青墨:“去请太医署派几个医官来,再运些粮食和药材。”
留多了,反倒不安全。
三日后,皇帝案头多了一份奏章。沈俞之详细陈述了京城贫民的困苦,提议设立“惠民药局”,免费为贫民诊治;又在各坊设立“义仓”,储存粮食以备饥荒。
“沈卿,这些都需要银子啊。”皇帝叹道。
沈俞之早有准备:“臣查过账目,光是去年宫中节庆的花费,就足够办十座惠民药局。臣请陛下削减宫中用度,省下的银两用于民生。”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几个太监总管立刻变了脸色。
皇帝却大笑:“好!朕准了!从今往后,宫中用度减半,省下的银子全用来办沈卿说的这些善政!”
三个月后,京城西城焕然一新。
晨光熹微中,沈俞之踏着新铺的青石板路缓步而行。
往日的臭水沟己改建成暗渠,空气中再不见令人作呕的腐臭。道路两旁,整齐的砖房白墙灰瓦,檐下挂着新糊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大人,您看。”
青墨忽然指向街角,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欣喜。
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十几个穿着崭新蓝布衫的孩童,正排着队往新设的义学走去。他们背着粗布缝制的书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小脸上洋溢着雀跃的神情。
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忽然回头,看见了驻足观望的沈俞之。他眼睛一亮,挣脱同伴的手飞奔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沈相早安!”
沈俞之弯腰扶起他,发现这孩子正是月前在泥泞中抢食的那个瘦弱孩童。如今面色红润,眼中有了光彩,连手上的冻疮都己痊愈。
“今日学的什么?”沈俞之温声问道。
“《千字文》!”男孩挺起胸膛,脆生生地背诵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朗朗的读书声从义学敞开的窗户飘出,与街市上小贩的吆喝、药局前百姓的道谢交织在一起,谱写成西城崭新的晨曲。
沈俞之望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想起阿嬷常说的一句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