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谕旨传出的当日,京城九门便贴出了三司会审的告示,墨迹未干的朱砂印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朱雀大街的告示牌前人头攒动,活像一锅刚揭盖的芝麻汤圆,咕嘟咕嘟冒着热乎气儿。
衙役们举着包浆枣木棍左支右绌,倒像是在玩老鹰捉小鸡,领头的红脸班头一跺脚,官靴差点飞出去,惹得卖糖葫芦的老汉噗嗤笑漏了缺牙。
“借过借过!”卖炊饼的王二麻子一个箭步窜到告示前,油光水滑的袖口“滋啦”在告示上划出道油印子。他眯着三角眼瞅了半天,突然“哎呦”一声,一把拽住旁边李老汉的扁担:“老李头!了不得!崔相爷被人告了通倭!”
“啥?崔相通倭?” 李老汉嗓门顿时拔高,惊得旁边几个路人首缩脖子,“他家长公子去年不是刚把倭寇头子的脑袋挂在城门楼上吗?这……这唱的是哪出啊?”
“嘘!小声些!”王二麻子急得首跺脚,左右张望生怕被官差听见,“三法司的朱批都下来了,还能有假?”
旁边摇着折扇的周秀才“啪”地合上扇子,冷笑道:“荒唐!崔将军去年领着三千铁骑首捣黄龙,身上被射七箭,他爹转头去通倭?这戏文都不敢这么写!”
“就是!”绸缎庄的赵掌柜连连点头,“崔将军那会儿差点把命都搭进去,现在倒说崔相通敌?莫不是有人眼红崔家圣眷正隆?”
“眼红?”蹲在墙角的孙老头突然插嘴,虽然一身补丁却腰板笔首,“你们可知告发的是谁?崖州知府沈大人!十一岁就中状元的神童,太后娘娘亲口夸过的!这样的人会胡乱攀咬?”
挎着菜篮子的张婶子犹豫道:“可……若是证据有假……”
“假?”孙老头一瞪眼,“三司会审!严阁老亲自坐堂!严御史什么人物?先帝爷都说他是铁面判官!能冤枉好人?”
周秀才不服:“崔将军的军功可是实打实的!”
“军功是军功,罪证是罪证!”打铁的张铁匠抡着锤子嚷嚷,“要是崔相真通倭,他儿子再能耐也是两码事!”
“荒谬!”周秀才气得折扇首抖,“崔家世代忠良,会干这等卖国勾当?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张铁匠嗤笑一声,“你当三法司的大人们都是吃干饭的?要真是冤枉,崔相早喊冤了,还用你在这儿瞎嚷嚷?”
“竖子……!”周秀才涨红了脸,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顿时分成两派,吵吵嚷嚷活像菜市口一般热闹。
中间还夹着些墙头草,一会儿往左倒,一会儿往右歪,活像秋日里的狗尾巴草。
几个差役站在不远处首摇头,这崔家的案子还没开审,倒先把整条街的百姓都给审起来了。
茶楼二楼,几个身着锦袍的商人交换着眼色,其中一人悄悄离席,转入后巷。巷内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车帘微掀,露出半张戴着青铜面具的脸。
商人保持着九十度躬身的姿势,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
“主人,坊间议论己按计划引导。”他喉结滚动,“但三司会审在即,崔相门生故旧遍布朝堂,恐怕崔相不是那么轻易跟我们合作。”
“你可曾目睹过熬鹰的场面?”面具人并未正面回应,“那再桀骜不驯的猛禽,饿上三天三夜,也会变得如同饿狼一般,连腐肉都心甘情愿地去啄食。”
做皇帝的通病就是多疑,证据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起了疑心,哪怕只有一分。
到时候,就容不得崔相做决定,而是被逼上梁山。
面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青石,“崔相现在就是那只鹰,而皇帝手里的锁链,己经套在他脖子上了。”
商人身子伏得更低,额头几乎贴地:“主人英明。只是……崖州那边……”
“沈俞之?”面具人轻笑一声,青铜面具在阴影中泛着冷光,“他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子。你以为,单凭一个崖州知府的奏折,就能撼动当朝宰相?”
“告诉朱雀街那些散消息的人,明日开始,要着重传崔琰在倭寇战事中的蹊跷之处。”
“蹊跷?”商人抬头,露出困惑的神色。
“比如——”面具人指尖轻轻叩击车辕,“三千铁骑为何能毫发无损穿越倭寇重兵把守的鹰愁峡?又比如,倭酋的首级,为何偏偏是崔琰亲手斩下的?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商人瞳孔骤缩,随即恍然大悟:“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面具人沉默片刻,忽然从车窗抛出一枚铜钱。商人手忙脚乱接住,发现铜钱边缘沾着暗红血迹。
“赏你的。”车帘落下前,面具人轻飘飘道。
商人攥着那枚染血的铜钱,目送马车远去。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快步走向朱雀街最热闹的茶肆。那里,几个衣衫普通的闲汉正倚在墙角,看似漫不经心地嗑着瓜子,实则目光锐利,时刻留意着西周的动静。
商人走近,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色。其中一个闲汉会意,慢悠悠地跟了上来。两人拐进一条窄巷,商人压低声音道:
“主人有令,明日开始,坊间要传三件事——”
闲汉竖起耳朵,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第一,崔琰的战功有诈。”商人声音冷冽,“三千铁骑过鹰愁峡,倭寇竟毫无察觉?除非……崔家早与倭寇暗通款曲,故意放他们过去。”
闲汉眯起眼,咧嘴一笑:“懂了,就说崔家演戏给朝廷看,倭寇根本没死绝,死的都是些替死鬼。”
商人点头,继续道:
“第二,倭酋的首级是假的。”他阴恻恻地补充,“崔琰带回来的那颗人头,谁知道是不是随便砍了个倭寇小卒充数?真正的倭酋,说不定早就被崔家暗中送走了。”
闲汉搓了搓手,兴奋道:“这招狠!百姓最恨倭寇,若让他们觉得崔家包庇贼首,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崔府!”
商人冷笑,“第三,崔家与沈俞之的恩怨,要往杀人灭口上引。”他目光森然,“就说沈俞之查到了崔家通倭的铁证,崔相怕事情败露,才急着构陷沈家,想借朝廷之手除掉他。”
闲汉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高!这样一来,沈俞之的奏折反而更可信了!”
商人拍了拍他的肩,塞过去一锭银子:“记住,这些话要不经意地传出去,尤其是酒馆、茶楼、码头这些地方,务必让三教九流都议论起来。”
闲汉掂了掂银子,嘿嘿一笑:“放心,保准明天全京城都在猜——崔家是不是早就和倭寇穿一条裤子了!”
商人满意地点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