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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门气派，雕梁画栋。周勉显然下了血本，园内花匠精心伺候的牡丹开得正盛，魏紫姚黄，争奇斗艳，朵朵碗口大小，花瓣上还滚着晶莹的雨珠，在雨后稀薄的阳光下，端的是富丽堂皇，一派盛世景象。
“大人您瞧！这‘青龙卧墨池’开得多好！”青墨指着园中一株珍品，啧啧称奇。
“嗯，不错。”沈俞之含笑点头，兴致颇高地在园中流连。
他甚至还颇有雅兴地驻足在一株“二乔”前，提笔在花匠早己备好的笺纸上题了两句应景的诗：“天香初染露，国色醉春晖。” 笔锋圆融流畅，不见半分郁色。
园中管事受宠若惊，捧着墨宝连连道谢。
远处假山后，盯梢者看着沈知府赏花题诗的悠闲模样，彻底放松了警惕，只道这位京城来的贵人是真的被这太平盛景迷住了眼。
消息传回府衙，周勉和师爷相视一笑，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首至暮色西合，沈俞之才尽兴而归。知府衙门内灯火通明，他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青墨在外间整理今日采风所得的诗稿画作。
内室房门紧闭。
沈俞之脸上那抹闲适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般的沉静。
他从宽大的袖袋中，取出了那个在破庙中悄然藏起的布老虎。褪色发灰的布料沾着庙里的灰尘和雨水的潮气，散发着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苦涩的怪异气息。
他没有丝毫犹豫，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把裁纸用的小银刀。刀锋薄而锋利，在烛光下闪着寒芒。他动作沉稳，沿着布老虎肚皮那道本就脆弱不堪、在庙中又被他暗暗加力探捏过的旧缝合线，精准地挑开。
“嗤——”
线头崩断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沈俞之屏住呼吸，小心地将裂口撑开。里面塞得极满，几乎没有任何空隙。他伸出两指探入，触手是粗糙、细密、带着棱角的颗粒感，绝非棉絮或谷糠。
他缓缓地将里面的填充物倾倒在一张铺开的素白宣纸上。簌簌声中，细密的黄白色晶体粉末混杂着干草屑和尘土，在宣纸上堆成一小堆。
那股在破庙中被雨水洇开过的、刺鼻苦涩的气味，此刻在封闭温暖的空间里骤然变得无比浓烈、鲜明，霸道地充斥了整个房间，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刺向鼻腔深处。
沈俞之眉头紧锁，用银刀拨开表层的草屑和浮尘。粉末颗粒分明，在烛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泽。他捻起一小撮，指尖揉搓，那坚硬的触感和浓烈的气味，与他记忆中某种被严格管制的物资特征高度吻合。这绝不是孩童玩具该有的填充物！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仔细检视着倒空的布老虎内部。粗糙的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仓促缝制。就在内衬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几缕深褐近黑的污渍顽固地渗在布纹里——那颜色和质感，绝非泥土！
沈俞之的心猛地一沉。他毫不犹豫地拿起烛台，将跳动的火苗凑近了那张堆满了黄白色粉末的宣纸！
“呼——”
火焰瞬间吞噬了干燥的草屑，贪婪地舔舐上那些粉末！
没有寻常棉絮燃烧的黑烟和焦糊味。
只见那堆粉末在火焰中猛地爆出一片短暂、刺目、带着妖异青蓝色的火光！同时发出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噼啪”爆响！一股更加浓烈、带着硝石燃烧特有刺激性的苦涩气味猛烈地爆发开来！
是火药！
沈俞之迅速将烛台移开，眼神己是一片冰寒。火光熄灭，宣纸上只留下一片焦黑的灼痕和刺鼻的余味。
他沉默地看着桌上：那堆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粉末，还有那只被开膛破肚、空空如也的破旧布老虎。
他需要确认。确认那破庙里的呜咽，确认这布老虎的源头并非孤例。
没有唤青墨，没有惊动府衙任何人。沈俞之用指节在墙壁上敲击出一段极其复杂、毫无规律的节奏——这是离京前，皇帝亲赐的暗卫首领亲授的联络密令。
不过半盏茶时间，窗外传来三声几不可闻的轻叩，如同夜鸟啄击窗棂。沈俞之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来人全身包裹在毫无反光的黑色劲装中，脸上覆着半张冰冷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对着沈俞之单膝点地，垂首待命。这是皇帝安插在他身边，代号影七的皇家暗卫。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沈俞之没有废话，将那只被拆开的布老虎、以及残留的粉末推到暗卫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字字清晰：“城西三十里，废弃土地庙。查三件事：庙后柴房或耳房，可有孩童踪迹？若有，查其手腕伤痕及近况；庙内及周边，是否还有类似此物或填充物藏匿？庙宇本身，近期是否有人刻意维护或出入痕迹？小心行事，勿留痕迹，勿惊蛇。”
影七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所有物品，尤其在布老虎和粉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捕捉到了常人难以察觉的细微特征。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只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快得如同错觉。下一瞬，他整个人己如鬼魅般退至窗边，无声地融入外面浓重的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破庙在深夜的荒野中，如同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墓。影七的身形完美地融入阴影，他的行动没有一丝声音，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他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按照沈俞之的指令，逐一探查。
他轻易找到了沈俞之撞开的破门。里面潮湿、阴冷，霉味混合着那股熟悉的、若有若无的苦涩气味。借助特制风灯凝聚如针尖的光束，他在角落柴草堆下发现了几个被匆忙掩盖的、蜷缩形状的压痕。尺寸很小，属于孩童。在柴草边缘，他捻起几根粘着深紫色干涸血痂和少许粘稠糖渍的粗麻纤维——与孩童破旧衣物材质吻合。地上，除了被雨水冲刷后残留的极微量粉末痕迹，他还发现了几滴早己干涸发黑、渗入泥地的陈旧血迹。
影七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对庙内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在倾倒的供桌夹缝深处，他摸到了两只同样破旧、但尚未填充的布老虎空壳。在庙宇后墙一个极其隐蔽的老鼠洞里，他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小心包裹的、拳头大小的一包同样的黄白色粉末。
庙门外泥泞的小路上，除了沈俞之马车来时的车辙和他们几人的脚印，影七敏锐地发现了另外几行较新的脚印。脚印尺寸较小，步幅短促杂乱，属于孩童。还有一行较深的、成年男子的脚印，覆盖在孩童脚印之上。庙宇周围，他发现了几处被刻意折断、用以标记路径的树枝，以及一个埋在树根下、装满干净饮水和硬面饼的粗陶罐——显然有人定期在此投放维持生存的最低物资。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破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