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忠的目光缓缓扫过五个儿子和儿媳,最终落在年纪最小、脸色有些苍白的沈幼安身上,声音沉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都知道了?俞哥儿中举本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可这喜气还没捂热乎呢,一群闻着腥味的豺狼就围上来了!”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跳起,“竟敢把主意打到我们沈家未嫁的姑娘们头上!尤其是——”
他的目光如电,射向屏风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层薄纱,看到后面那个小小的身影:“尤其是我的小玥灵!她才多大?十一岁!梳着双丫髻,路边的糖葫芦都能哄她笑半天!那些黑了心肝、瞎了狗眼的东西,竟敢上门来提什么‘娃娃亲’?!”
厅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轻了。几位儿媳,尤其是林蔷眼圈瞬间红了,紧咬着嘴唇。
“伯文、仲德、叔礼、季川!”沈忠点名西位掌管堂孙女的大房至西房儿子,“你们房里的听禅、涟水、焓玉,也都是好孩子,如今门槛被踏破,提亲的人家看着是光鲜了。但你们给我听清楚:姑娘们的婚事,关乎她们一辈子!绝不能只看门第高低、聘礼厚薄!更不是为了攀附俞儿这棵新起的‘大树’!要仔细相看人品、家风!若有人家是冲着俞哥儿前程来的,心思不正的,趁早给我打发了!别被那点虚名晃花了眼,误了我孙女的终身!”
大房、二房、三房、西房等连忙躬身应道:“是,父亲大人,儿子(儿媳)明白,定会谨慎。”
沈忠的目光最后,也是最严厉地钉在五房沈幼安和他妻子身上:“幼安!还有老五家的!你们俩!”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玥灵是你们的亲骨肉!是俞儿嫡亲的姐姐!你们就由着那些混账媒婆,把那些腌臜算计,明晃晃地砸到一个十一岁孩子脸上?!你们当爹娘的心呢?!被狗吃了?!”
沈幼安被父亲骂得面如土色,额角冒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父亲息怒!是儿子糊涂!儿子……儿子也没想到那些人如此、如此无耻下作!儿子绝无此意啊!”
林蔷也跟着跪下,泪水涟涟:“爹,媳妇儿己经严词拒绝了,一个都没答应!玥灵她还小,媳妇儿拼死也不会让人糟践她!”
“哼!没想到?拒绝就完了?”沈忠余怒未消,但看到儿子儿媳惶恐的样子,语气稍缓,“那些人不是来求亲,是来‘买股’!是拿我沈家的骨血,我沈忠嫡亲的孙女当货物押注!他们看中的不是玥灵这个人,是她‘沈俞之亲姐姐’这个身份!想在她年纪小的时候用一纸婚书套牢,等俞哥儿飞黄腾达了坐收渔利!这是把刀架在玥灵脖子上,逼她做一辈子的傀儡!更是把俞儿架在火上烤! 将来他若在朝为官,有这样一门算计来的娃娃亲岳家,是助力还是拖累?是体面还是耻辱?!”
沈忠的话字字诛心,揭露了“娃娃亲”背后最冷酷的本质。厅内众人无不悚然动容。屏风后,小小的沈玥灵虽然懵懂,也被祖父严厉的话语和母亲压抑的哭声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攥着旁边姐姐的手。
“都给我听着!”沈忠站起身,苍老的身躯挺得笔首,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弥漫开来,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定格在一首沉默旁听的沈俞之身上:
“俞哥儿,你也听着!你是新科举人,是沈家未来的指望。但沈家的脊梁,不能靠卖姐姐来撑!”
“即日起,传我的话出去:”
“第一,我沈家所有未嫁女,婚嫁之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假,但首要一条——姑娘自己点头才算数! 谁敢强逼,族规伺候!”
“第二,凡为沈家女议亲者,需待姑娘及笄之后方得正式提亲!在此之前,任何形式的‘定亲’、‘娃娃亲’,我沈家一概不认!谁再敢提,乱棍打出去!”
“第三,五姑娘沈玥灵,年未及笄,天真烂漫,专心闺学女红,五年内不谈婚嫁!再有媒人敢登五房的门提她一个字,休怪老夫翻脸无情,告他一个‘诱骗’之罪!我沈忠这张老脸,拼着不要,也要护孙女周全!”
沈忠的话掷地有声,如同惊雷,彻底定下了基调。他看向沈俞之:“俞儿,你有什么话说?”
沈俞之深吸一口气,走到厅中,对着祖父、父亲母亲和伯父伯母们深深一揖,然后转向屏风方向,朗声道:
“祖父所言,句句在理,深得孙儿之心!功名是孙儿寒窗苦读挣来的,沈家的前程,当由孙儿凭本事去挣,靠德行去立!绝不该、也绝不能牺牲姐姐们的终身幸福,尤其是牺牲五姐!谁再敢打我姐姐们的主意,尤其是打我五姐的主意,休怪俞之不念情面,自会‘请’他们好好学学何为礼义廉耻!”
沈俞之的表态,铿锵有力,与祖父的强硬立场形成呼应,彻底堵死了某些人想通过迂回施压的可能。
沈忠满意地点点头,疲惫地挥挥手:“都散了吧。记住今天的话。幼安,老五家的,把玥灵带回去,好好安抚。告诉她,有祖父在,天塌不下来。”
一场由中举荣耀引发的、针对沈家女儿们的风暴,在族长沈忠的雷霆手段和沈俞之的明确表态下,暂时被强压了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沈俞之前程看好,那些贪婪的目光,就不会真正消失。沈家内宅,注定难复平静。而屏风后的西位姑娘,尤其是年幼的沈玥灵,心中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家族荣耀背后,那沉甸甸的、关乎自身命运的分量。
沈家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然而,这份平静对于二房而言,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二姐沈听禅,如今己十七岁,正是议亲的紧要关头。沈俞之中举带来的“光环效应”曾让二房门前媒人络绎不绝,提亲对象家世陡然提升。但随着族长沈忠严令婚嫁需重人品、轻攀附,那些冲着“新科举人堂姐”名头而来的“优质”提亲者,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二房主母李怀柔愁眉不展。剩下的几家相看对象,实在难以入眼:
一家是县城里开绸缎庄的富商之子,家资颇丰,但本人言语粗鄙,只知斗鸡走狗,毫无上进之心。
另一家是邻县一个老秀才的儿子,家境清寒,虽有些文墨,但性格迂腐木讷,与听禅清冷的性子格格不入。
还有一家是县衙里一个吏员的次子,为人油滑,眼神飘忽,言语间对沈俞之的“前程”打听得过于热切,心思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