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瑶抱着竹篮回到清芷院时,方妈妈己先一步烧了热水。
她褪下沾着草屑的棉斗篷,见案上摆着新抄的《本草图经》,墨香混着药草的苦香漫开——这是昨日她让小丫鬟去书斋借的,原想着晚间研究药材习性,不想白日里倒先派上了用场。
"大姑娘,三姑娘在外头闹呢。"小丫鬟青杏掀帘进来,手忙脚乱地绞着帕子,"说是二姨娘在前厅说您苛待她,还说您私藏药圃的收益......"
话音未落,院外己传来苏悦的尖嗓:"姐姐既不把我当妹妹,我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苏瑶瑶指尖的药锄"当啷"掉在铜盆里,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袖口。
她望着青杏发白的脸,忽然想起前世此时,林氏也是这样在老夫人跟前状告她"苛待庶妹",后来连老夫人都信了,罚她抄了半月《女戒》。
"去前厅。"她扯过搭在椅背上的月白斗篷,脚步却稳得像踩在云里,"方妈妈,把今日采的半枝莲收进瓷坛,莫要受潮。"
前厅的炭火烧得正旺,林氏斜倚在湘妃竹榻上,腕间翡翠镯子映着暖光,见苏瑶瑶进来,指尖的银护甲轻轻叩了叩茶盏:"瑶瑶来了?
我正和婉儿说呢,昨儿她跟着你去庙中祈福,回来就说手冻得握不住笔——"
"二姨娘说姐姐故意不带暖炉。"苏婉坐在林氏下手,绞着帕子垂眸,"我原还不信,可悦儿的手背上全是冻疮......"
苏悦立刻举起手,红通通的指节肿得像小胡萝卜:"姐姐昨日只带了自己的手炉,我问你要,你说'庶女受点冻算什么'!"
苏瑶瑶望着那双手,忽然想起昨日在庙中,她确实把自己的手炉塞给了苏悦。
当时苏悦嫌手炉上绣的并蒂莲土气,转手就递给了贴身丫鬟,如今倒成了她苛待的证据。
"三妹妹记错了。"她声音清清淡淡,目光却扫过林氏鬓边新簪的珍珠步摇——那是昨日老夫人赏给正室的,柳氏推说自己素日不爱这些,转头就被林氏得了去,"昨日我把金丝手炉给了你,你说样式旧,让翠儿收着了。"
"你!"苏悦涨红了脸,手指几乎戳到苏瑶瑶鼻尖,"你就是看我是庶出,故意让我在老夫人跟前出丑!"
林氏适时叹了口气,扶着苏婉的手站起来:"是我教女无方,让悦儿说出这些没规矩的话。
瑶瑶是嫡女,原该宽宏些......"她眼尾扫过厅中围过来的仆妇,声音陡然拔高,"只是药圃的事,你总该给府里个交代——昨日管家说药圃采了半枝莲,可账上只记了五两银子?"
苏瑶瑶心底冷笑。
她早让人查过,林氏的陪嫁庄子去年就开始偷偷卖药材,每月能赚二十两。
如今药圃刚有收益,她便急着来分一杯羹。
"二姨娘若想看账,明日我让方妈妈把采买记录、晒制损耗全拿给您过目。"她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轻轻搁在案上,"这是今日采的紫花地丁,能治冻疮。
三妹妹若信我,每日用温水泡手后敷上,七日准好。"
苏悦盯着那布包,手却背到身后:"谁要你的假好心!"
林氏眼风扫过苏悦,嘴角勾起极淡的笑。
苏瑶瑶望着她腕间晃动的翡翠,忽然想起前世林氏就是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法子,一步步夺了柳氏的管家权。
她攥紧袖中那张记满药材价目的纸——前世她不懂人心,只知避其锋芒;今生她偏要把账算得明明白白。
"大姑娘,侯爷传话。"管家掀帘进来,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明日辰时,您带两个婆子去西城门,迎接被贬的李大人一家。"
林氏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李大人犯了欺君之罪,家眷来侯府为奴,怎好劳动大姑娘?"
"侯爷说大姑娘最是周全。"管家垂眸,目光在苏瑶瑶脸上顿了顿
苏瑶瑶心下了然。
李大人虽被贬,其女李若雪与太子妃是表姐妹,侯爷这是在为日后铺路。
她福了福身:"女儿遵父命。"
林氏的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堆起笑:"瑶瑶这就去准备吧,莫要让李夫人寒了心。"
腊月的风卷着细雪往领口钻,苏瑶瑶站在侯府正厅门槛前,指尖攥着绣着玉兰花的帕子,指节泛白。
"瑶瑶啊,这迎接李夫人的差事,原该你母亲去的。"老夫人坐在紫檀木暖阁里,拨着串檀香佛珠,"可她这两日咳得厉害,你替她跑一趟。"
柳氏倚在软枕上,帕子掩着唇,咳得肩头首颤。
苏瑶瑶瞥见母亲腕上的青玉镯子蹭在锦被上,泛着冷光——前世柳氏也是这样,为了她能在侯府站稳,硬撑着病体推她往前。
"老夫人放心,女儿定当周全。"她福身时,眼角余光扫过下首的林氏。
二姨娘正捏着翡翠护甲拨茶盏,听见这话,茶盖"当啷"磕在碗沿上。
"哟,大姑娘这话说得响。"林氏抬眼,丹凤眼尾挑得老高,"可李夫人原是正五品的诰命,咱们侯府虽尊贵,到底是去接罪眷——若是说错半句话,传出去倒像咱们落井下石似的。"
厅内的炭盆"噼啪"爆了个火星。
苏瑶瑶望着林氏鬓边那支珍珠步摇,前世这女人就是用同样的语气,在老夫人跟前说她"不懂规矩",害她被禁足半月。
此刻她喉间泛起腥甜,却还是弯着嘴角:"二姨娘教训得是,女儿定会多听多看。"
林氏的指甲在茶盏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苏瑶瑶知道她没占到便宜——这女人最恨别人不接招。
出了正厅,青杏把斗篷给她系紧:"姑娘,二姨娘明摆着挑刺儿......"
"嘘。"苏瑶瑶望着廊下挂的冰棱,阳光穿过时像碎了的水晶,"她急着踩我,说明我这差事办好了,能扎她的心。"
西城门的风比侯府更冷。
苏瑶瑶站在雪地里,望着远处驶来的马车,睫毛上落了细雪。
前世她从未接过罪眷,只记得李夫人后来在侯府当粗使婆子,手被冻得裂了口子。
此刻车帘掀开,露出张敷着薄粉的脸,眼角细纹里还沾着未拭净的泪。
"李夫人。"苏瑶瑶福身,声音放得比檐角铜铃还软,"雪大路滑,您慢些下。"
李夫人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到底搭在她递来的锦帕上:"苏姑娘......"
"您唤我瑶瑶便好。"苏瑶瑶扶着她下马车,瞥见车中缩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裹着褪色的棉斗篷,正攥着块半旧的胭脂盒发呆。
她从袖中摸出个锦缎包,"这是我母亲新制的玫瑰膏,冬天擦手最妙。"
那姑娘猛地抬头,眼底有星子在闪。
李夫人的手指轻轻抖了抖,到底接过去:"柳夫人......是个好心人。"
回程时马车上飘着玫瑰膏的甜香。
苏瑶瑶望着李夫人母女渐渐舒展的眉眼,忽然想起前世自己总觉得侯府的温情都是假的——原来有些温暖,是要自己先伸手递过去的。
侯府正院的红灯笼在雪地里晃着,像两团烧不熄的火。
苏瑶瑶刚跨进门槛,就见苏侯爷站在廊下,皮氅上落了层薄雪:"如何?"
"李夫人一路安好。"她把李夫人亲手绣的平安结递过去,"她说要给老夫人绣个百寿图。"
苏侯爷接过平安结,指腹蹭过上面的金线:"你母亲总说你像她年轻时候......"
"老爷!"内室传来柳氏的唤声,带着笑,"快让瑶瑶进来,我炖了银耳羹。"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柳氏拉着她的手往火盆边凑:"手怎么这么凉?"说着把自己的暖炉塞进她怀里,"我就知道我瑶瑶最稳妥。"
苏瑶瑶望着母亲眼里的光,喉头发紧——前世柳氏咽气前,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说"瑶瑶要好好活着"。
她攥紧暖炉,暖意从掌心漫到心口:"母亲,我今日见着李夫人的女儿,像极了当年的您。"
柳氏的手顿了顿,眼底浮起层水雾,刚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尖细的笑声:"哟,这是在说什么贴心话呢?"
苏婉掀开门帘进来,月白狐毛斗篷上沾着雪,身后跟着林氏,手里摇着个掐丝珐琅手炉。
苏婉扫了眼桌上的银耳羹,嘴角撇得能挂油瓶:"大姐姐好本事,接个罪眷都能让父亲母亲夸成这样。"
"二妹妹这是说的哪门子话?"苏瑶瑶放下暖炉,声音依旧温和,"李夫人原是官眷,不过是落了难,咱们侯府本该有容人之量。"
"容人?"林氏摇着手炉,炉盖"咔嗒"响了声,"我倒听说李夫人的丈夫贪了赈灾银,害多少百姓冻死在雪地里——大姑娘这般贴心,莫不是觉得咱们侯府该供着罪眷当祖宗?"
厅内的空气骤然冷了几分。
苏瑶瑶望着林氏眼底的得意,忽然想起前世林氏就是用"通敌"的罪名,把她逼到枯井边。
她指尖扣住桌沿,声音却比以往更清冽:"二姨娘说得是,所以我特意让厨房备了粗布衣裳——罪眷该有的规矩,我可没敢忘。"
林氏的手炉"当啷"掉在地上,苏婉的脸涨得通红:"你......"
"大姐姐二姐姐别吵啦!"苏悦从外头跑进来,扎着双髻的脑袋上沾着雪,"我刚才去后园,看见梅花开得可好了,你们陪我去看嘛!"
苏瑶瑶揉了揉小丫头冻红的脸,转头对林氏母女笑:"二姨娘,妹妹还小,咱们别吓着她。"说着拉着苏悦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