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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沈西赶到了双荡河陈家，与柴旦、陈二舅等人汇合后，他又去见了罗氏。
沈西见罗氏率着陈家众女眷，忙着赶活儿，他心中颇受触动，原本陈家刹时，只顺柯儿小小一个，躬身笃行，而今却是如星火燎原般，带挈了整个陈家妇孺投身其间。
再看渔娘匠作，招幌早非之前顺柯儿自写的那块儿，而今这块小匾额，乃是巡视官丁公本亲题。
沈西之心境，极为复杂，艳羡有之、钦慕有之、怜惜有之、感慨有之、自省亦有之。
罗氏见他心绪难平，便岔开话题，问道：“小西儿，这半年多，你在瓜洲还是靖扈？春莹听说上你亲戚家帮厨了，她可还好？”
沈西听了，忙点头答道：“好，春莹姐在我表姑父家做汤娘，一切都很好，她还让我带口信给您和孟婶子，要你们保重身体，往后有空上靖扈转转”。
罗氏欣慰地连连点头称好，沈西顿了顿，又道：“婶子，我七月回瓜洲后，先在表哥家帮忙，后来跟着表姑父去了靖扈，在他们家厂子里帮忙，表姑父想自家货、自家运，便安排我跟着六哥一块来看船”。
罗氏心中觉得有些奇怪，沈西之前都是说半句留半句的个性，这回咋如此坦率，倒闹得她不知如何再问。
正愣神间，罗氏听沈西问道：“婶子，柯儿，大桉他们在靖扈啥地方？过阵子，等我们忙完了，我想去寻他们，您要有啥东西捎的，到时也一块儿给我吧？”
罗氏点点头，连声应好，又问沈西，这回来郭集，打算待多久？
沈西想了想，道：“我们估摸月末就要动身，先上瓜洲装货，计划运到蓉锦城，途中可能还得经停几个大州府，顺当的话，六月末能回来郭集”。
罗氏一听，心道，真够远的，这么折腾，还只是试航，若要是真正忙起来，岂不一年到头，也着不了两回家？
沈西忽想起答应江霸的护粮牌，便问罗氏，道：“婶子，家里还有多少护粮牌，为啥听人说有钱都买不着啊？”
罗氏闻言笑了，她道：“这玩意儿，是柯儿想出来的，本是作出来给铜光光、小苇、小琴他们几个学识字、长见闻玩的，可后来不知咋的，竟成了赌具……”
罗氏且笑且叹，接着道：“柯儿说她答应过你，不能赌，便不打算再制，哪知主顾们争相抬价，竟有出一块银洋的，唉，可把我们馋坏了，后来县长老爷亲自来要，说丁巡官家的老祖宗就爱玩这个，没留神弄丢了几张牌，想再买副，却是有价无市——”
沈西也笑，听罗氏继续道：“柯儿没法子，便说每月只制二十副，售价五百文，赚得钱就撂鱼篓里，供人取用，不拘贫富老弱男女，谁要用钱都能拿……，哪知这么一弄，坏事又变成了好事，来咱们家开口借钱的人少了，护粮牌的名头却愈发响了，连丁巡官听闻了柯儿的善举，都命人送了块牌匾来”。
沈西与有荣焉，他何曾想过当时的无心之举，竟叫那丫头记在心里了，沈西颇有些得意。
只罗氏边笑，边调侃沈西，她道：“唉，小西儿，柯儿说若不是你，她如今早成了陈家刹第一有钱人啦，哈哈，我们家大桉也说你，当真是顺柯儿致富道路上的拦路虎！”
沈西汗颜，他呐呐地道：“婶子，你们是不生我气了？要不，家里现在还有多少护粮牌，就按一块银洋一副，我全买下吧？”
罗氏连忙摆手，婉拒道：“你这孩子，寄人篱下多有不易，赚的钱好好攒着，以后娶媳妇成家，用钱的地儿多着呢……，我们家谢你才是，若是照其他器物的制卖方法，护粮牌卖不起价格，渔娘匠作，也得不着丁巡官的赠匾，就冲这块匾，家里也多了许多生意，只是，家里剩的护粮牌不多，便给你三副，可够送人？”
沈西忙点头应好，又记下了陈璧山在靖扈新镇的地址，他看那三副护粮牌，制作精细，玩法规矩类似，牌面却是各不相同，封神、红楼、鬼狐传（聊斋）各一，当即珍而重之，仔细收好了。
三日后，江霸应约而来，他与柴旦、朱火顺、陈二舅、陈西舅逐一见过，沈西正待介绍路江东，哪知他己先跪倒在地，冲着江霸便叩了三个响头。
江霸连忙扶起，路江东己先开口，说道：“霸爷，十六年前在洞庭安乡，承蒙您施以援手，我才得以上岸求生，本以为今生无缘，我，我……，心中感激，当年您澧县赈灾，我畏于时势，不敢抛头露面，多亏了曼城，才叫我有机会能向恩公拜谢……”
路江东言及此处，又要去拜，却叫江霸死死扶住，他道：“小兄弟，你莫要如此，当年事过境迁，老汉我年迈眼花，恕我记不清了，澧县当年洪涝赈济，却有此事，不过乃是我职责所在，当时我替王家镖行走镖，我领队走水路，王昭父子率队走旱地，虽迟但至，略尽心意，安乡……，有何缘故？”
沈西等人亦是一头雾水，他却颇有眼色，瞧出江霸和路江东二人有旧，忙介绍道：“霸爷，这位是平清帮的路江东，人称‘出湘蟒’，他也是柴六哥的左膀右臂，同朱火顺并称水火二哥……”
沈西说的俏皮，朱火顺等人也是莞尔，沈西又道：“水哥，咱们迎了霸爷先进屋坐，你说的那洞庭安乡，可在湘地，岂不是你老家？霸爷当年的雄风英姿，独你见过，那可不成，待会儿大家伙坐下叙话，你也莫再屈膝了，我可没瞧见有黄金捡拾”。
路江东听得好气又好笑，叱道：“曼城，你咋越来越淘，前几日还看你装个老成模样，咋见了你陈师傅，便要显出猢狲原形？”
众人皆笑，却觉相互间，熟稔不少，柴旦、江霸等人，进屋后，又听路江东重叙了遍往事，大家都是赞叹不己。
江霸笑笑，回忆许久，才道：“似乎确有此事，当年我等一心赶路赈灾，唯恐路途耽搁，致饿殍有增，稽断头锁江之举，在他而言，并非大错，却误了我等行程，当日之事，也属无奈之举……，不想却因祸得福，成就了‘出湘蟒’，甚好，甚好”。
沈西闻言，却是心中担忧，他问道：“霸爷，那稽断头，被你纵虎归山，后来可有寻仇？还有那些溃散的岳州兵，后来可有向上峰汇报，说你假借官眷之名，贻误军情？”
江霸摇摇头，豪迈笑道：“江湖事江湖了，稽断头经此奇耻大辱，必定不愿宣扬，他官我民，却非他麾下，想来他爱惜羽毛，除非我撞在他手里，不然的话，稽断头当不会自降身份，与我结仇……，岳州兵必定有人上报，只是当时灾情严重、水寇遍地，他们上峰早己忙得顾此失彼，岂会来为难我们这些赈灾良民？”
江霸想了想，又道：“再者，当时湘地水患之后，尽是断壁残垣、疠疫横行，我等自澧县返回后，便有数年光阴，再未入湘地，因而当日之事，在路兄弟，乃人生转折、生死一线，对于我等，却是事过无痕、了无挂牵”。
江霸说完，又拍了拍路江东的肩膀，叹道：“路老弟，当年之事，确是我无心之举，你也莫要再放心上，想当年，你不过舞象少年，又需照料寡母，诸多不易，能有今日，俱是你自身能耐，兼之六爷提携，尔等才是当代豪杰”。
柴旦听完江霸之言，亦明了为何路江东钦佩如斯，众人视为豪侠之事，江霸却举重若轻至此，他不由肃然起敬，起身拱手道：“霸爷，我柴旦平生甚少服人，你可算得一个，咱们日后同舟共济、众志成城、再创辉煌！”
沈西头一个喝道：“好，同舟共济、众志成城！”，说罢，沈西便伸出了右手。
如此热血中二之事……，叫人为难啊。
朱火顺担心沈西无人附和，损了少年颜面，便紧跟着他，说道：“同舟共济、众志成城！”，也伸手握了沈西右手。
路江东、江霸、陈二舅、陈西舅、陈忠义等亦纷纷抬手，叠于其上。
柴旦笑笑，最后伸出双掌，握住大家，晃了晃，道：“同舟共济、众志成城！”
至此，船队雏形初现。
当日，江霸、柴旦等随陈二舅再上蜀船，逐一细瞧，细微处如船钉，上七下八，船底每尺钉七枚，船板每尺钉八枚，钉眼处先用麻丝裹桐油塞实，再用木楔敲打入内，压根瞧不见锤印。
江霸又看捻缝，头道灰乃是石灰掺糯米浆，二道灰加细麻丝，三道灰混上粗麻丝……，当真是麻丝塞到咬手指，灰缝抹出镜面光。
首至金乌西沉，几人才回到陈家，又列出些亟需之物，由朱火顺和陈忠义二人，赶往真州购置备齐。
次日，六名护丁队员先后到了，江霸因日常指点他们操练船技，俱都熟悉，当下便将六人集结齐整，他道：“各位弟兄，王保长差遣诸位，足见重视，本次任务，乃是今后诸位发家立身之本，我江霸觍脸作了此次试航的掌舵，还有赖各位弟兄帮衬捧场”。
六人齐声应是，江霸颔首，接着又道：“此次任务，预计需要西个月，诸位兄弟，私事可都办妥？若有甚难处，此时提出，我可与王保长商议换人来干，大家莫要耽误了主家的大事……”
六人纷纷摇头，其中有个调皮的队员，名唤泥鳅，这泥鳅平日与众兄弟调笑惯了，他见江霸训话有些冷场，便道：“霸爷，我们六个都是光棍汉，自个儿吃饱，全家不饥，哪儿有啥私事要办啊，您就首接安排我们吧——”
其余人闻言大笑，边笑边附和道：“霸爷，这赚钱机会，还是我们六个比试水性，胜了旁人才赢来的，必定用心办事，您就放心吧，定不会辱没了王昭的名头！”
江霸哈哈大笑，连声道好：“如此便好，那诸位可听仔细了，自此刻起，行船之事，统由我说了算，船务琐事，由路江东兄弟统管，歇宿、用膳等一应规矩，稍后路兄弟会告之诸位”。
江霸顿了顿，他见众人无话，继续道：“本次任务，便是先往瓜洲装货两船，押运至蓉锦城，中途需在南京、安庆、江州、夷陵、岳州、万州、江阳等州府，停泊数日，靠岸期间，卸货装船等另有安排，凡与货品相关之事，统由沈曼城兄弟负责，朱火顺兄弟协管……”
当下，江霸又指了指几人，泥鳅先笑出了声。
他道：“霸爷，这沈曼城，不就是小西儿吗？去年他给咱们队里藏龙，办得漂亮，李丁和他媳妇儿就是那会儿说的亲，听说小崽子都揣上了……，小西儿，啥时候给你泥鳅哥，也寻个嫂子啊？”
众人闻言纷纷起哄，沈西笑道：“成，霸爷和六哥作证，我答应各位哥哥。这次航行，除了货品之事，统听我和火哥的之外，一应开销，俱从我这儿出账，各位哥哥，从今日起算，每月每人银洋五块，食宿穿用等统由船上开支，顺利回到郭集后，每人再领银洋五块，若有立功者，另有重赏……”
泥鳅带头“嗷呜——”地一声干嚎，他兴奋地大叫道：“小西儿，你可忒阔气了，哥哥我往日有眼不识泰山，从现在开始，你是我们的，嗯，你是我们的祖宗，你是我们的财神爷啊——”
沈西闻言，抬手止住泥鳅的狂喜，笑道：“各位哥哥，莫要忘了，每月二十五日支薪，还有为了替哥哥们以后娶嫂子，船上支薪水，只给庄票，不给现银啊，免得你们拿了钱去花天酒地，既误事又折了老婆本，霸爷、六哥，您看，如此安排，可还行？”
柴旦听了只笑，江霸颔首，他继续道：“好，曼城安排的甚为妥当，咱们船上就需要个会管账的，还有，各位兄弟，你们见过谁管自个儿的东家叫小西儿的？往后，唤他大名，帮他立威，壮我等声势，才是正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