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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氏却觉事有蹊跷，送些点心水果贺小荔搬家，倒也正常，只这捎早饭……，她又问了句：“那人说他叫姚牟？有没说家住哪儿，干啥工作的？”
小桂有点懵，摇摇头，道：“没，别的啥都没说，我请他进屋喝茶，他说楼下有车等着，要赶去上班，就匆匆走了，嗯，他连我是谁都没多问”。
田氏听罢，心中己有些计较，又问那人长相如何、个头多高、穿着打扮等等，顺柯儿刚进屋，就听见小桂惆怅地道：“妈，你可别再问我了，那人前后待了不到盏茶功夫，我哪记得这么些啊，嗯，长得挺白，戴个眼镜，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啥来着……，好像是格子马甲，咋又好像是格子围巾，妈，我真不记得了，待晚上你问小荔姐，她准知道，柯儿，快来，咱们吃早饭吧——”
田氏无奈，只得把那几袋土，拎到露台上，新木盆推进床底下，又上自来水处，把新买的碗筷涮了、摞好，才回来饭桌坐下，她刚端碗喝粥，就听见门给敲响了。
小桂忙跳着跑去开门，边跑边奇道：“咦，又谁来了？咋这回不摁门铃了，大伯，云生哥——”，来得真是陈璧山和罗云生。
田氏忙将二人让进屋里，又拿碗要盛粥，云生看着一桌吃食，喜得眉开眼笑，道：“姑父，我就说咱们别搁外头吃，你看小荔姐这儿，好吃的真多，二婶，我想喝豆浆，去年我可是喝了整一年的稠粥，我还想吃小笼汤包，哎呀，你们可真太幸福啦！”
璧山也笑，他接了粥碗，坐下边喝，边问：“咋样？你们仨，搁这儿住得还习惯不？”
“嗯”，“习惯！”，顺柯儿和小桂两人异口同声道。
田氏笑着答道：“住得挺好，她俩昨晚睡的沙发床，说是躺云里了，小荔一早赶去上班，我和柯儿没敢走远，才上北边那个街口，买了些菜回来，你们俩今天就在这儿吃饭啊？”
云生点头，璧山摇头，看得几人又笑。
璧山咽下口鸡蛋糕，才道：“你就莫忙我啦，待会儿我上车行，晚些时候还打算上孙老爷家去趟，老家带的年礼，得赶早送去，再有，孙老爷是教书先生，小桂上学的事儿，正好寻他打听打听，要是他能帮上忙，那就更好”。
说着话，璧山又喝了一大口粥，接着道：“云生，你这两天就搁附近转悠，货也卖着，小荔姐家有啥重活儿，你帮着干了，要是小桂和柯儿，还有你二婶出门啥的，你陪着，领她们多逛逛，先把家附近的路摸清楚”。
“好！那姑父，我这两天早中晚饭，都在二婶这儿吃，成不？”云生问道，他不舍地品着豆浆，可真甜啊。
田氏瞧着心酸，忙道：“成，成，二婶在靖扈多久，你就来吃多久饭！”，又往云生碗里夹了个油墩子。
顺柯儿也道：“爸，我待会儿跟云生哥，一块儿去卖货吧？”
璧山点头，塞完最后一口鸡蛋糕，又把碗里粥喝干净了，搁碗、擦嘴，一气呵成，他起身道：“成，这两日也没甚事，你们自个看着安排，我先走了，明儿再过来，有事就告诉云生，晚饭吃完，就让他回新镇去……”
刚走到门边，他想了想，又转身问顺柯儿和田氏，道：“你们身上钱还够用不？靖扈同郭集大不相同，在外头问个路，弄不好的话，人还管你要钱的”，璧山边说，边去掏褡裢。
田氏忙摆手，道：“大哥，你莫再给了，我钱够用的，小荔昨晚还给了两块钱买菜，足够了”。
顺柯儿也道：“爸，我钱可多着哪，你莫担心，改天我也请大家伙吃饭”，说罢，她顺手就从袄兜里掏了几块钱，递给璧山，又道：“爸，你帮着寻地方，这回咱们吃西洋饭吧？”
璧山哭笑不得，他把那些钱重新塞回闺女的袄兜子，嗔怪道：“你这孩子，尽瞎胡闹，靖扈用钱的地儿多着哪，你好好攒着，要是花不了，就给二婶买些好菜，待你小荔姐、宝生哥、大桉他们来了，搁家吃些大鱼大肉，不香吗？还吃西洋饭，你才来一天，就开始攀比了？还有，靖扈这儿的大街上，三教九流，啥人都有，你这钱别乱显摆，仔细叫扒手盯上，给你摸了去，到时候哭鼻子可不好使”。
说完，他又捏了捏顺柯儿的鼻子，这才出门忙去。
早饭后，顺柯儿、小桂都跟着云生上街卖货，三人一路往南，云生边走边给她俩指点，道：“咱们今儿上午，沿着川西路朝南走，前头就是天主堂街，咱们昨晚吃的本帮菜馆，就在前头，你俩看那，晚上亮起霓虹，这会儿大早上的，饭馆子的大厨们也得歇歇……，昨晚最好吃的就是那糖醋小排，二婶中午做啥菜，你俩知道不？”
小桂摇头，她觉得云生哥可真够馋的，才撂的早饭碗，这会儿就惦记起中饭了，便插话问道：“云生哥，咱们朝南上哪儿去啊？”
云生把脖颈上挂的木匣子，掂了掂，才答她话，道：“卖货啊……，再往前走有个天主教堂，我带你们看洋人去，那儿属于法租界了，不过咱们走这么慢，到了那附近，差不离就得往回走了，不然赶不上二婶的午饭”。
这回顺柯儿也有些无语了，她问云生，道：“咱们能进租界吗？我爸之前信里说有巡警会逮？”
云生挠了挠头，心想，这柯儿妹妹不咋好哄，只得实话实说道：“租界里，有些地方不给咱们华人进，你得留意有没挂牌子，有时候会查通行证，不过嘛，也不是没有办法，这地方都是咱们的，洋人只是租客，懂吗？咱们才是地主老爷，自个儿家里，门门道道总是有的，你瞅那儿，对，就是那，看见没？”
顺柯儿和小桂朝他指着的公寓楼瞧去，只见一幢五层大楼拔地而起，与其他楼房不同的是，这楼并非坐北朝南，反而有些不规矩，瞧着斜了巴曲的，看得人不太舒服，二人都觉云生既然特意指了，必有啥缘故，便仔细去瞧那怪楼。
一楼有些铺面，卖丝巾旗袍的、卖日用百货的、卖点心饮品的……，楼角的几户，应是住的人家，还能看见窗口晾晒的裤衩啥的；二楼和三楼，似乎是个大旅社，有些窗口能看见人头攒动，有些却是窗扉紧闭；西楼不知道是甚地方，只露台上摆了些奇形怪状的架子；五楼倒是别致，种得满是花草，还搭了葡萄架子，只是而今天寒地冻，春意未至，看着有些萧条。
小桂觉得这楼长得有些奇怪，此外，再无特别，便问顺柯儿，道：“柯儿，你看出啥没？”
顺柯儿想了想，有些没把握地道：“云生哥，是不那旅社好几个门？能穿进租界去？”
云生闻言称赞道：“不错，你眼神不赖，你们看那楼是不特怪，那旅社叫康泰旅社，咱们这会儿在侧面，见不着它的招牌，可是能看着个入口，对吧？我告诉你们，这个康泰旅社，随这楼，有五个面，五个口子……，前头那法租界还算好的，对咱们人比较客气，小荔姐平日去上班，抄近道走的话，一准就从这上康泰旅社二楼，然后左拐再下楼，就穿到了龙华路口，那儿就能瞧见她们公司了……”
说罢，他一马当先，照着自个说的路线而去。
小桂这才明了，感情云生这是领她们俩，去认小荔姐工作的地儿，顿觉这记路的法子颇好，兴致勃勃地拽了顺柯儿，紧紧跟上。
三人上了二楼，只觉这康泰旅社有些随意，既没看见堂倌，也没见到服务员，只有个年过五旬的小老头儿，拎着水桶、拖把，在楼道里抹抹擦擦，云生见了，还跟那老头儿招呼，道：“驮爷爷，你早啊，昨儿我爸从老家带了烟叶来，你头回不是想买些吗？要不，给你算便宜些啊——”
老头闻言，狐疑地看看小桂和顺柯儿，那眼神甚是吓人，好似要把人看穿了般，他见两个丫头年纪还小，便狠咳了两声，“呸”地吐了口浓痰，又用鞋底蹭了蹭，才翻着眼皮，说道：“拿来我瞧瞧……，嗯，还不错，你自家种的？咋卖？”
云生笑眯眯地道：“那是，我妈就为着家里的几亩烟叶，都舍不得来靖扈哪，我爸说难得遇上同好，不让卖贵，说就跟烟丝一样价……”
老头听得气笑了，满脸的褶子挤在一块儿，有些凶神恶煞地斥骂道：“你个小兔崽子，烟叶和烟丝一个价，还叫不卖贵？给你三毛钱，爱卖不卖”。
云生也不是吃素的，立马把那胸匣子“啪”地合上，作势要走，还阴阳怪气地道：“我唤声驮爷爷，你真当自个儿是爷了？老驼子，五角钱一斤，一分不能少！”
顺柯儿都看呆了，她惯常只会和气生财，买家让便宜些，她就便宜些，可还没咋见过这么跟客人吵吵的，云生哥真横哪！
最终云生卖了西角钱，他仔细揣进怀里，才扯了俩人走开，顺柯儿觉得那老驼子，一首怒视着他们，首到左拐下了楼，后背才放松下来。
小桂更是害怕，她狠夸了通云生的英勇无畏，道：“云生哥，你真厉害，那老头看人瘆得慌，你还骂他，还做他的生意，你可真牛！”，边说着，边举着大拇指称赞他。
云生被夸的有些害臊，嘿嘿笑了几声，才道：“其实他人不坏，唉，也算个可怜人，我听说他以前是个农汉，老婆死了，独女又叫人拐跑，他便舍了老家的田地，独自跑来靖扈到处打听，寻他闺女，后来这顶楼，就是种葡萄那儿的什么什么会长，可怜他流落街头，便让他做了这楼的门房，康泰旅社的老板看他老在楼里溜达，有新客人入住就要探问探问，干脆又雇他洒扫搞卫生……，我们这些人，都说这楼里有啥风吹草动，甭问旁人，老驼肯定清楚——”
小桂听得有些苦涩，便插了句嘴，问道：“那他找着闺女没？”
云生闻言笑了，摇了摇头，才道：“应该没吧，你看他瞅人的眼神，要是寻着了，就不该这么……，阴鸷？我也说不好，老驼有时候看到叫花子，特别是女的，还会给人饭吃，我听那一楼卖棒冰的说，老驼起初以为他闺女流落烟花了，所以才老盯着那些带姑娘上旅社的……，嗐，你们还小哪，故事听到这儿就成了”。
云生边说边叹气，继续朝前走。
不料顺柯儿冷不丁地问了句，她道：“云生哥，你骗人的吧？舅母啥时候种烟叶了？”
云生有些挂不住，只得遮掩，他辩称：“那，那商者诡道也，诡中有正，你可知道？老驼的事，是我听来的，可没骗你俩啊——，呶，你俩看那边，过了前头的路口，左手边那楼就是招商局，小荔姐她们公司在楼上，咱们就不过去了吧，江滩巡警多，我这带着货哪，过去就是自投罗网啊”。
他边说边抹了把汗，云生心道柯儿妹子不好糊弄，往后搁她跟前不能说瞎话……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小桂问道：“那我和柯儿能去吗？我俩上楼去看看小荔姐，马上就过来，成不？”
云生想了想，道：“怕是不成，那楼也有门房，不是谁都给进，我早前不知道，还想偷偷混进去，卖些香烟给里头上班的人，差点叫门房给送警察局，现在想想还后怕哪，咱们就搁这儿看看吧”。
云生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当时搭救他的，是个开车的年轻小伙，那人支使门房道，莫难为小烟贩子啦，快去开大门，车没熄火，徐理事等着哪……，那浑身气度，啧啧，门房立马爷爷变孙子！
云生不知道的是，那气派的年轻人，算半个熟人，正是沈西的表哥吴汉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