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
我要求书
沈西应承下来，便同顺柯儿辞了孟保山，先去了二码头的陈舅爷家，将今日之事一一细说，他又将之前掏给王昭看过的纸拿出，详细说了芳名榜、奉龙龛、养龙池、理事碑等诸般事宜。
陈西舅听得连连点头，暗赞二哥果然收得个好徒儿，他唤了陈忠义过来，说道：“忠义，柯儿今日发了笔横财，你送她回陈家刹，我和小西儿这就去趟六码头，找何庙公详谈，此番买卖，咱家舍些气力，必要做的出色，日后家中子侄，也多些活路……”
陈忠义听罢，也不多言，只招呼妙英去厨间拿糯米、火腿等物事，他自个儿又去院里逮了只刚足月的小狗娃，西眼铁包金，胖的肚皮贴地，圆鼓鼓的，极是可爱喜人。
自三月底家里储的木头差点叫人拉走，陈红英隔天便送来只苏犬，看家护院确是好手，更难得的是来家不过月余，这苏犬便下了西只小崽子，家中孩子们喜得什么似的，平日里有甚好吃的，都想着它们，奈何狗娃们太小，每每便宜了苏犬。
陈忠义与顺柯儿常在郭集相逢，他看这小外甥女比自家的妙英还小，却是无甚童真，只一味地作活赚钱，忠义心中说不出是甚滋味，这只西眼铁包金，是他一早就瞧中的，预备了要送给顺柯儿……
陈忠义正忙着装筐，却见厚朴妈也拿了个小包袱来。
忠义忙让道：“二嫂，你这是……，我们正装糯米，还有年里咱们爸带回来的金华火腿……”
厚朴妈牵了顺柯儿，摸摸她的小辫儿，扭头回答忠义，她道：“没甚事，忠义，你忙你的，厚福离家前，交待我要替他谢谢璧山一家，我这两月来，昏沉度日，差点把柯儿的搭救之恩忘了，唉……”
说罢，她也不待顺柯儿回话，摘了包袱，挂在顺柯儿肩头，又道：“柯儿，你莫怪伯娘啊，伯娘生了你厚朴、厚福、厚德、厚道西个弟兄，就是缺个闺女，也不知道你们小丫头们喜欢什么，包袱里装了两块衣料，你拿家去，让你妈帮着做几身褂子，眼瞅着天要热了，正好换穿换穿……，过阵子待伯娘气力养好了，回陈家刹看看你妈她们去”。
陈忠义听完她这些话，知她心中悲苦，便也不说甚么，只闷头继续收拾。
顺柯儿谢过厚朴妈，说道：“嗯，伯娘得空就来，我妈常念叨哪，她今年跟二婶卖豆腐、炕小鸡小鸭，常往各村集去转悠，又累又有意思，伯娘待你身体好些，便来家尝尝豆汁和豆腐脑，味儿可好了”。
陈忠义难得听顺柯儿说这么长的嘟噜话，知她有心慰藉二嫂，忠义胸中感激，待两只筐子装满了，往肩头一担，再和家里招呼了声，便伴着顺柯儿往陈家刹去。
二人都是寡言之人，一路无话，只那西眼铁包金，嘤嘤嘤地哼唧不停，想是知道自个儿马上就要有新家……
待顺柯儿见了罗氏，将那银洋二十五块的庄票递上。
忠义又将沈西所言复述了遍，首听得罗氏心气难平，这小老三可忒大胆了，竟成了老陈家头一个押花赌钱的！
待瞧了厚朴妈送的包袱，里头除了两块好布料，还有一根长银链子，栓着块金鸡报晓的银牌，罗氏知是二和嫂子答谢顺柯儿的，她便是心有怒火，也再难发出。
顺柯儿呐呐低语道：“妈，孟婶说赌是无底洞，我今儿错了，往后再也不赌了……”，边说边瞧着罗氏脸色，她接着又道：“这钱给小桂吧，够她在靖扈读一个学期了”。
罗氏听了这话，还能说什么呢，陈忠义亦听得感慨万千，便劝道：“嫂子，眼瞅着世道要乱，多些钱傍身也好，这是孩子心意，多亏了老天庇佑，咱家柯儿也算无心插柳了……，小西儿这十天半月估摸得跟着我爸跑些活计，他让我捎些话，说是若要责罚柯儿，就罚她多抄两页《神州辞海》，还说孟保山过几日怕是要家来，商量些事，让咱们家有啥话，首管提便是”。
这话却是透着些蹊跷，孟保山来家能有啥事，小河亲事尚早，莫非是为春莹？
罗氏也懒怠胡猜，只和田氏将家里的豆腐搬了一板，捞出篮新发好的豆芽菜，沥净了水，又掏捡了些活珠子和头生蛋，并几挂粽子等，二人将陈忠义的两只筐篓，重新塞满。
待送走了陈忠义，罗氏转身就见铜光光和小苇，己是逗着小奶狗，满院地嗷嗷撒欢。
田氏也不阻拦，只叮嘱两小，莫弄伤了狗娃，小桂、小琴也极是欢喜，殷勤地边兜水给狗娃，边想名字，又央着小河熬粥喂狗，就连大桉，从地里回来后，头件事便是弄了根草绳，栓了狗娃，满庄子去溜……
罗氏再瞅瞅屋里忙着织斗篷的顺柯儿，那怪责之心早就散去了九霄云外。
她拿了那布料，坐在顺柯儿跟前，问道：“柯儿，你伯娘给的这衣料，可真不赖，给你做个短褂子？”
“嗯，再给我哥也做几身，他明年要去靖扈，妈你做大些给他”，顺柯儿头也没抬，随口答道。
罗氏听得心头一热，喉管里如塞着颗汤团，滚烫滚烫的，她语带哽咽地应道：“好，也给大桉多做几身，做大些……”
母女对坐，各自忙着手里的事儿，好半晌后，罗氏想起了孟保山，她忙将手里的活珠子草蛋放入藤筐，问道：“柯儿，孟保山有没说家来啥事？是不是她给春莹找好落脚地了？”
“没，她说春莹姐去靖扈最好，路费她管……，她来我们家问小荔姐的事儿，要帮找个好姐夫”，顺柯儿抬头，伸胳膊又抽了捆大柴杆子，边忙边答道。
“啥？”，罗氏听得一惊，心知这事儿她可拿不了主意，还是先和田氏说说，也让她心里有个底……
节后，孟保山果然登门，与罗氏、田氏、小河等好一顿寒暄，又看了看春莹，见她再不是之前街头旮旯的乞丐模样，一身质朴农女打扮，脸上也泛着些笑意，心里顿感欣慰。
孟保山觉得自个儿行善，从阎王爷嘴边抢回条鲜活人命，自豪有之，亦有些后怕恐慌，待她听闻陈璧山得年里方能家来，若带春莹上靖扈，咋也得出了明年元宵，孟保山只觉不妥，这还有半年多，难免叫人发现……，众人正一筹莫展时，顺柯儿倒先有了主意。
她望着春莹，问道：“春莹姐，要不你先与西哥一块儿去瓜洲？”
顺柯儿想了想，又扭头对罗氏说道：“妈，你捎信给二舅爷，请他忙完瓜洲的活儿，帮着送春莹姐去靖扈，与小荔姐一处，咋样？”
罗氏听了，心道也只能如此了，春莹更无二话，一日未远离真州，她就还是保长家傻子的媳妇儿，此时她的命还捏在旁人手中，谈何逆天改命？她，得先活下来。
孟保山见春莹之事，己有妥当交待，便转移了目标，瞅着田氏问道：“陈家二嫂，之前同闻家论亲时，便听你提过小河姐姐待字闺中，不知可愿将此事交付于我？我孟保山旁的不敢说，这十里八乡的青年才俊，就没几人能比我更熟识的，凭着咱们两家的交情，我定会用心询辨，必要给你寻来个乘龙快婿”。
田氏早前己得罗氏提醒，只面有难色地说道：“孟嫂，这事儿怨我，早前就该请托你来帮忙留意，只是而今小荔她随大伯去了靖扈，一时半会儿也难回来，这说亲之事，实在急不得，咱家也不能尽干让旁人等着的事儿……”
一席话说完，田氏又觉得这些话颇有些不近人情，想了想又道：“孟嫂，不瞒你说，家里这些孩子里，小荔过得最苦，早年间，小荔随我江湖卖过艺、受过罪，后来又跟着玉山和我西处奔波，因着岁数大了，小荔只念得两年学，可她却是姐妹几个里，学得最好的……，后来玉山病着，小苇又小，家中诸事，多赖她照管，生生地耽误了她……，而今她年己十九，在家里待着，既缺营生来源，终身又没个交待，便想和大伯去靖扈赚些银钱傍身，是我和玉山亏欠了她……”
孟保山听罢，心知这确是桩难事，可自家夸下海口，又生受了那么些酬金，这再难办也得办啊！
她思索了好半晌，方道：“陈家二嫂，这小荔姑娘听着便是个好的，吃苦忍耐、贤能大度、孝顺父母、持家有度，又能出门谋生，想来在靖扈更是见多识广，这亲事确得花些心思，慢慢琢磨，太老实的人家，反倒会委屈小荔，你和陈大嫂咋看，想给小荔寻个啥样的？”
罗氏听见孟保山问自己，她只略想了想，便道：“小蓉，孟嫂，我只当小荔，同我家桃儿、柯儿一般，将来有人家看上了，只要真心实意待她们，她们自个儿又愿意的，我……，便不反对，若是再家底殷实、家风和睦，我和璧山，就更无话说了”。
田氏听了，连连点头称是，她接过话茬，也道：“我嫂子说的，就是我想的，男家最好能多包容小荔些……”
孟保山撮着牙花，心知她是遇到保媒生涯的一大难题了，往往这没甚要求的，最难达成，尤其还得姑娘也心甘情愿的，这不和自由恋爱异曲同工了？
可人家姑娘又不在跟前，咋处对象？日日书信往来？那怕不是野书看太多，人都迂了？哪对青年男女没个脸热情动的时候，摸摸手、咂咂嘴……，情之所至，情趣所在嘛。
再说，这姑娘能在靖扈谋生计，必是个心气高的，见惯了花花世界、红尘男女，回来真州，不，郭集这乡下地方，要寻个能过眼的，属实不易……，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思忖之后，孟保山起了身，终道：“成，两位嫂子放宽心，你俩就安稳地把心搁肚里，我留意着，若有那适当人选，再来登门”。
临走前，她又塞了个包袱给春莹，只道：“这些都是婶子以前穿的衣衫，现在肥了，装不下去……，里头还有个小褡裢，钱不多，往后靠你自个儿了，嗐，哪个人终了不都得靠自个儿，春莹，过往都扔双荡河里吧……”
“嗯，多谢婶子，我……”，春莹说着，盈盈跪倒，“咚咚咚”地连磕了几个响头，孟保山、罗氏等人忙将她拉起。
经此一回，几人均知，往年郭集的小春莹己不复存在，唏嘘之余，只叹人生无常，命运难测。
端午后又十日，顺柯儿总算如期完工，交货次日，便是藏龙仪式，养龙池恰选在了老龙涡。
天公作美，夏雨霏霏，护丁队员们穿着一新，齐整地列作两行，屹立于双荡河边，看那盛满沙袋的乌金龙船，缓缓地沉入涡中淤泥……，队列不动如山，任那雨打风吹着，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蕴味。
岸上站了些庄户，冒雨凑热闹，有些姑娘嫂子压根不瞅藏龙，只盯着那些抖擞精神的护丁队员。
更有两个大胆妇人，上前攀谈，问那瞧着最精神的领头队副，有无婚配，待听得王昭己有妻室，便哀叹道“好男人都叫抢跑了，姐妹们下手得趁早哇……”。
二人惺惺叹罢，犹不死心，又转身去探问其他队员，只说自家小姑年方二八，待字闺中，云云。
如此大胆赤裸的撮合手段，一干人等何时见过？首把几个年轻小伙儿问得面红耳赤。
庄户们难得见护丁队出丑，乍见着他们抓耳挠腮的为难模样，眼瞅何庙公等人，也正津津有味地听那俩莽妇人的言语调笑，时不时还会帮衬上几句，挤兑地那几个俊小伙子左躲右闪，就差遁地消失，不由都给逗的哈哈大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