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医院的木板墙挡不住五月的风,带着青草气息的穿堂风总是掀动桌上的稿纸。林海第三次按住被吹起的图纸,铅笔尖在"轮式装甲车改进方案"的标题上戳出个小黑点。
"又不好好躺着。"苏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手里端着搪瓷缸,白大褂下摆沾着新鲜的血迹,"炊事班特意给你熬的骨头汤。"
林海抬头,阳光透过她耳边的碎发,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伸手想接过缸子,却被苏青躲开。
"先吃药。"她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两片白色药片,"消炎的。"见林海皱眉,她突然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苦,我裹了糖衣。"
药片确实带着甜味,但林海更在意的是她身上消毒水与血腥气下隐约的皂角香。苏青趁他发愣的功夫,己经麻利地收拾起散落的图纸,当看到某张标着"数字化战场构想"的草图时,她的指尖顿了顿。
"这些...真的能实现吗?"她指着图纸上那些奇形怪状的通讯设备示意图。
林海拉过她的手,在掌心画了个简单的电路图:"原理很简单,就是把现在的电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苏青的掌心有道新鲜的刀口,还渗着血丝。
手术剪的痕迹。林海再熟悉不过。他猛地抬头,果然在她衣领下看到绷带的边缘。苏青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攥住。
"今早有个炮弹伤患,取弹片时不太配合。"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另一只手继续整理图纸,"比起这个,你还没告诉我什么叫'信息化作战'。"
阳光斜照在稿纸上,林海的字迹工整得不像军人手笔。他慢慢松开她的手,转而指向图纸:"就像神经系统,每个士兵都是末梢神经..."说着说着,他的语速越来越快,铅笔在纸上划出流畅的线条。
苏青望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野战医院见到这个"怪人"时的情景。那时林海刚被抬下火线,高烧中念叨的都是些听不懂的词,她还以为他脑子被炸坏了。
"这里要改。"林海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用铅笔在她手背上画了个符号,"信号中转站应该..."他的声音突然停住——苏青正望着他出神,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
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林海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她的睫毛,苏青的呼吸拂过他下巴上的伤疤,痒痒的。
"继续讲啊。"苏青的声音比平时低,带着点鼻音,"不是说要把坦克变成...变成什么来着?"
林海喉结动了动,铅笔尖在图纸上戳出个小洞。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咳嗽声——秦基伟背着手站在院子里,脚边放着个扎红绸的木箱。
"打扰小两口了?"老将军笑得眼角的皱纹能夹死蚊子,他踢了踢木箱,"孔捷那小子说到做到,人参到了,还有..."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两条牡丹。"
苏青红着脸跳起来去泡茶。秦基伟凑到桌前,盯着那些图纸看了半晌,突然指着某处:"这个'数据链',和咱们的电话线有啥区别?"
林海眼睛一亮,抓过钢笔就要解释。秦基伟却摆摆手:"别跟我这大老粗讲原理,你就说..."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鼓点,"要多少人?多少铁?多久能成?"
阳光透过老将军的指缝,在桌面上投下跳动的光斑。林海深吸一口气:"如果集中三个兵工厂,两年内可以..."
"报告!"通讯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志司急电!"
秦基伟展开电报,脸色渐渐凝重。他看了眼林海,突然把电报拍在桌上:"你的'神经打仗'想法,上头很感兴趣。"秦基伟的指节重重敲在"立即组建实验部队"几个字上,"前提是..."
"我能归队。"林海己经撑着桌子站起来,伤腿的绷带渗出血迹。
苏青端着茶盘站在门口,茶叶的清香混着蒸汽氤氲开来。她看着两个男人对视的眼神,突然把茶盘往桌上重重一放:"先把汤喝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人参也炖上。"
秦基伟哈哈大笑,从兜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差点忘了,婚假批到月底。"他冲苏青眨眨眼,"看紧点,这小子现在可是香饽饽。"
信封里除了批文,还有张照片——林海和苏青的结婚照,是那天野战医院的宣传干事偷拍的。照片上的林海缠着绷带却坐得笔首,苏青扶着他肩膀,领口的红梅鲜艳欲滴。
当夜,林海被窗外的声音惊醒。月光下,苏青正就着煤油灯缝补他的军装,针线在布料间穿梭的沙沙声像某种安眠曲。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嘴角还沾着根线头。
林海轻轻下床,从背后环住她。苏青吓了一跳,针尖戳破手指,血珠冒出来,在军装上留下个小小的红点。
"正好。"她索性用血在衣领内侧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我的标记。"她的声音带着困意,却掩不住笑意,"看谁敢抢..."
远处传来隐约的炮声,震得煤油灯的火苗微微摇晃。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与那些贴满半面墙的图纸重叠在一起——装甲车草图盖住了苏青的侧脸,数据流示意图流过林海的肩膀,而在所有线条之上,是两颗紧紧依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