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章 归墟

雨丝在青石板路上织成透明的蛛网，林秋月的高跟鞋卡在石缝里，鞋跟折断的脆响惊飞了檐角乌鸦。

她望着十米外歪斜的村碑，雾隐村三个朱漆大字被青苔啃噬得斑驳不堪，像极了母亲信纸上晕开的血渍。

三天前那封挂号信突然浮现在眼前。

泛黄的信封里装着半块浸透香灰的襁褓布，背面是母亲颤抖的字迹：“月儿，井水漫到门槛了”。

当时她正在巴黎准备秋冬高定秀，模特们披着黑纱鱼尾裙从镜前掠过，裙摆扫过她脚踝时激起一阵恶寒。

“林姑娘？”

沙哑的呼唤刺破雨幕。

穿蓑衣的老汉从老槐树后转出来，手中提的煤油灯照出半张溃烂的脸——是族长的侄子林阿西。

他浑浊的眼球转动着打量她的浅金色卷发，忽然咧嘴露出满口黑牙：“头发染成这鬼样子，当心井娘娘认不出自家人。”

林秋月后退半步，鞋跟陷入泥泞的排水沟。

二十年前离乡时，就是这个男人往她书包里塞死老鼠，说外姓种不配用林家的笔墨。

此刻他腰间挂着的铜铃随动作轻响，和记忆中纸轿檐角的铜铃一模一样。

“我妈怎么样了？”

她攥紧行李箱拉杆，金属齿痕深深陷进掌心。

林阿西举起灯笼照向村口祠堂。

雨水顺着飞檐上的嘲风兽首流成一道水帘，隐约可见门缝里渗出暗红的光，像极了当年纸轿里透出的烛火。

“三姑在等你。”

他忽然伸手抓向她的行李箱，“这脏东西不能进村。”

争夺间箱扣崩开，设计图稿雪片般散落。

一张黑纱礼服草图被雨水浸透，缠绕在石敢当雕像上，恍若给镇邪石披了件丧服。

林阿西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怪笑，抬脚碾过满地设计图：“城里人就是爱穿这种死人衣裳。”

血腥味毫无征兆地漫上来。

林秋月弯腰捡拾图纸时，发现石敢当底座积着滩黑水，水面浮着几缕疑似人发的絮状物。

她猛地缩手，指腹己沾上黏腻的触感，凑近鼻尖竟是浓烈的铁锈味。

“快走！”

林阿西突然变得焦躁，灯笼里的火苗窜起三寸高，“申时三刻要封村门了。”

他拽着她就往村里拖，力道大得惊人。

转过祠堂墙角时，林秋月瞥见门缝里闪过半张惨白的脸——那分明是十二岁时的自己，穿着寿衣式样的白麻裙。

青石板路在雨中扭曲成一条湿滑的肠子。

沿途门窗紧闭，但林秋月能感觉到无数视线透过窗棂纸上的破洞追随着她。

某扇木门后传来婴孩啼哭，转瞬变成老妪的干咳，最后化作指甲抓挠门板的刺响。

老宅出现在视野中时，她几乎认不出这是母亲信里说的“翻新过的房子”。

门楣上倒贴的钟馗画像被雨水泡胀，画像眼睛的位置被抠出两个黑洞，露出后面青灰色的砖墙。

两只腐烂的鲤鱼头悬挂在门环上，鱼嘴里的黄符正往下滴落混着纸灰的黏液。

推开门刹那，腐臭味扑面而来。

林秋月撞进一团温暖的黑暗里，有人从背后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苍老的声音贴着耳际响起：“别喘气！”

是母亲，但比记忆中枯哑十倍。

月光突然穿透云层。

借着门缝漏进的光，林秋月看见堂屋中央摆着口黑漆棺材，棺盖上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

更可怕的是棺材西周摆着八盏长明灯，灯油竟是暗红色，随火苗跳动不断泛起细小的血沫。

“他们在找替身……”

母亲干枯的手指掐进她肩膀，“从你收到信那刻起，井水就开始上涨。”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围巾滑落露出脖颈——那里赫然印着青紫色的掐痕，指节形状却比常人多出一截。

后院突然传来木板破裂的巨响。

母亲浑身剧震，拽着她就往楼上跑。

陈旧的木楼梯在脚下发出濒死的呻吟，拐角处供着的灶王爷神龛里，神像的眼睛不知被谁换成两枚铜钱，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绿光。

阁楼门栓落下的瞬间，林秋月透过气窗看见后院的古井正在喷涌黑水。

井沿十六道镇魂锁全部断裂，有个穿红嫁衣的身影正从井口缓缓升起，发间插着的金步摇在雨幕中叮咚作响。

那新娘抬起头的刹那，林秋月死死咬住手背才没叫出声——盖头下露出的，分明是她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