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
冲天而起的火光与浓烟,如同地狱之门洞开的标记,在铅灰色的天幕下久久不散。
戈壁滩上,狂风卷着沙砾,发出呜咽般的嘶鸣,仿佛在为刚刚落幕的血腥盛宴奏响挽歌。
坳口内,火焰还在零星舔舐着焦黑的木桩和扭曲的金属碎片,浓重的焦糊味混合着刺鼻的血腥气,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七个蛮族战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焦土和血泊之中,死状各异。
有被巨力砸碎了头颅,红白之物溅射一地。有胸腹被撕裂,内脏流淌。有肢体扭曲成诡异的角度,显然是被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折断。
中心那片被血浸透的沙地中央,蛮族百夫长巴图鲁那庞大的无头尸体最为触目惊心,断裂的脖颈处血肉模糊,巨大的头颅滚落在几步之外,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死寂,只有风撕扯残火和破旗的猎猎声。
汗水、血水、烟灰混合在一起,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
那双刚刚还燃烧着冰冷杀意的眼睛,此刻被浓密的睫毛遮挡,只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嗬…嗬…”旁边传来濒死的喘息。
是屠铁。
这个曾经的兵痞头子,此刻蜷缩在一堆焦黑的杂物旁,状况比云澈更糟。
他的一条腿被蛮族战士临死前的石斧齐膝斩断,断口处血肉模糊,森白的骨茬刺出。胸腹处一道恐怖的撕裂伤,隐约可见蠕动的内脏。
他脸色灰败如金纸,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血沫从嘴角涌出,瞳孔己经开始涣散,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但他那只完好的手,却死死攥着一柄卷刃的蛮族弯刀,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凭依。
“云…云…”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云澈模糊的身影上,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一丝…绝望的哀求。
他亲眼目睹了这个“废物”如何化身修罗,用最血腥的方式屠戮了所有蛮族战士,最后更是以难以想象的暴戾,硬生生砸碎了真罡境百夫长的头颅!
这根本不是人!是怪物!
云澈没有看他。
他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几乎要撕裂意识的剧痛,用还能活动的左手,艰难地撑起身体。
目光扫过这片血腥的战场。
他踉跄着走到一具相对完整的蛮族战士尸体旁,俯身,用左手粗暴地撕扯下对方身上还算完好的兽皮水囊和干粮袋,又摸索着从其腰间解下一柄相对锋利的骨匕。
动作牵扯到胸腹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栽倒。
他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才稳住身形。
他走到巴图鲁的无头尸体旁,目光落在那柄巨大的精铁战斧上,斧刃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污和脑浆碎末。
他尝试用左手去提,沉重无比,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使用。
他毫不犹豫地舍弃,转而捡起巴图鲁腰间一个用某种坚韧兽皮缝制出的鼓鼓的皮囊。
他走到屠铁身边,蹲下。
屠铁涣散的眼神里透出更深的恐惧,身体挣扎着想后退,却只是徒劳地抽搐了一下。
云澈伸出左手,不是攻击,而是猛地抓住屠铁胸前那道恐怖撕裂伤边缘相对完好的皮甲,五指如同钢钩般嵌入!
剧痛让屠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想活,就闭嘴。”
云澈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意志。
他左手猛地发力,配合膝盖顶住屠铁的身体,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屠铁那条脱臼的胳膊,被他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强行复位!
“啊——!”
屠铁的惨嚎戛然而止,首接痛晕了过去。
云澈面无表情,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迅速扯下屠铁身上还算厚实的里衣布条,用骨匕割开,然后从自己撕下的兽皮水囊里倒出清水,简单冲洗了一下屠铁断腿处和胸腹的伤口。
水流混着脓血和污物淌下,他视若无睹。
接着,他将那些布条紧紧缠绕在屠铁断腿的创口上方,用力勒紧,充当止血带。又用剩余的布条紧紧裹住他胸腹的伤口,动作生硬却异常有效。
做完这一切,他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打开从巴图鲁身上取下的皮囊,里面是几块散发着浓郁腥气的肉干,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裹的、气味刺鼻的暗绿色药膏。
他用手指挖出一大块药膏,看也不看,首接糊在了自己左肩到肋下那道最深的伤口上。
药膏接触伤口的瞬间,一股如同无数烧红钢针攒刺的剧痛猛地袭来。
云澈身体剧烈一颤,牙关紧咬,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角青筋暴起。
但他硬是忍住了,快速将药膏抹匀,又挖出一块,同样粗暴地糊在了自己小臂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上。
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他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刺痛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强行刺激着即将涣散的意识。
他抓起一块腥膻的肉干,塞进嘴里,如同野兽般用力咀嚼。
粗糙的肉丝刮擦着喉咙,带来一阵反胃感,但他强迫自己咽下。
补充了少量食物和水分,又用蛮族那效果霸道却副作用极强的伤药强行压制了最致命的流血,云澈感觉身体里似乎又榨出了一丝微弱的气力。
他看了一眼昏迷中依旧因剧痛而抽搐的屠铁,又望向坳口外被风沙笼罩的茫茫戈壁。
不能停!张彪、钱禄,还有黑石要塞的人,绝不会放过他!蛮族的援兵随时可能到来!这里,是真正的死地!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灌入肺中。他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屠铁沉重的身体拖拽起来,搭在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左肩上。
断腿的创口在拖拽中再次涌出鲜血,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云澈的身体猛地一沉,脚下踉跄,差点摔倒。
断骨处和胸腹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他稳住身体,将屠铁那条完好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用左手死死扣住对方的手腕。
然后,他看向缩在远处一堆坍塌矿车残骸后面,小脸惨白的阿木。
“阿木。”
云澈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穿透风声,“跟上。掉队,就要死。”
阿木浑身一颤,看着云澈那磐石般挺立的身影,看着他那双在血污下依旧冰冷锐利的眼睛,巨大的恐惧中,一股莫名的力量涌了上来。
他猛地从藏身处爬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云澈身边,用力点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抓住了云澈破烂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云澈不再言语。
他扛着昏迷的屠铁,带着瘦小的阿木,一步,一步,踏着粘稠的血泊和焦黑的土地,艰难地走出了这片炼狱般的黑风坳坳口。
身影在漫天风沙中,渺小如尘埃,却又带着一种百死无悔的决绝,融入了戈壁无边的荒凉。
身后的火光与血腥,渐渐被呼啸的黄沙吞噬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