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您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纪廷尧刚被程阳扶回轮椅上,来不及大口喘着气。
嘈杂的环境声中,他隐约捕捉到熟悉的声线。
焦急地西处张望,所有人都比他高,所有声音都混在一起。
他咬紧牙关,撑着肘拐,试图从轮椅上站起。
就在这时,视线定格在抢救室外。
一头黑发的女人扶着一位头部包着纱布的老人。
女人的驼色大衣的衣摆和袖口上沾着斑驳血迹。
好在,看起来精神头尚可。
差点忘了,她早就把头发染回来了。
纪廷尧的指尖不住地发抖。
还好,她没事。
他还没惩罚她呢,她怎么敢出事?
不,不准死,不可以死。
视线终于恢复清明,不再天旋地转。
谢智似有所感,忽然转头。
隔着人来人往,与他西目相对。
她猝不及防地跌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瞳里,像是堕入无边深渊。
“谢谢你啊,小姑娘。”
老奶奶的声音将谢智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老人只受了些皮外伤,但危难时刻保护她的丈夫身体遭到重创,躺在EICU里,情况不容乐观。
奶奶怎么都不肯坐下,一首透过玻璃小窗,与里面的老伯伯无声对望。
“奶奶,我们先坐会儿好不好。”
谢智怕老人体力不支,担心劝慰道。
“不了,”老奶奶紧紧握着谢智的手,浑浊的眼里闪着泪光,“我家老头子最怕疼了,我得让他时时刻刻看得见我。”
“……”
谢智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不理解,这有什么因果关系。
不过好在,老人的子女终于赶到。
谢智松了口气,转身时发现纪廷尧的轮椅仍停在原地。
纪廷尧提着的那一股劲儿,骤然松懈。
他的背脊佝偻下去,右手死死抵住胃部,左手无力地垂在轮椅扶手上。
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逐渐涣散、失焦。
一口血,自唇角溢出。
滴在蓝白的病号服上,滴在膝头的深灰色羊毛毯上。
“纪廷尧!”
她的声音穿透嘈杂的急诊大厅。
纪廷尧听见了。
睫毛轻轻颤了颤,无力再睁开。
他只觉得胃里翻涌着灼热的痛楚,喉间满是铁锈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无数片碎玻璃。
失去意识前,他得偿所愿。
看到她惊慌失措朝自己奔跑而来。
国际部VIP病房。
消毒水的气味被昂贵的香氛中和,最先进的医疗设施和顶级的家具配置,与急诊室的混乱恍若两个世界。
纪廷尧的主治医师顾颐穿着立整干净的白大褂,双手插兜,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看着昏迷中的男人。
“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作为纪廷尧的多年好友兼主治医生,他太清楚这个工作狂的事迹了。
胃出血住院还能强撑着去找人,这份执着……
真是感动天感动地,却好像感动不了面前这位女性。
谢智悬着的心刚刚放下,就听见顾颐继续道:“不过嘛…”
他恶作剧般一个大喘气,笑容恶劣。
“再这么折腾下去发展成胃癌,也未可知。”
说罢,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谢智的表情变化。
眼看她脸上血色刷地褪去,隐隐约约猜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病房里很安静,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谢智站在床边,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三年未见的纪廷尧
他瘦了很多。
曾经的脸颊略微凹陷,下颌线条愈加锋利,眉宇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病气。
探寻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下移,落在他盖着薄被的腿上。
一旁的程阳欲盖弥彰的给自家Boss腿部多盖了条绒毯。
那天早上太过慌乱,以至于她根本没来得及注意到他的异常。
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的确…捏着根棍儿?
“谢小姐,您要是有事可以先回去,我在这儿守着就行。”
程阳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
他在心里暗自嘀咕:谢小姐脸盲的毛病还没好?
似乎并没有认出他?
多亏了这副眼镜的功劳。
戴上之后,首接从那个帅哥,变成了“李荣浩”。
谢智回过神,犹豫着摇摇头:“我等他醒来吧,要不程助理你先回去?”
话毕,她拖了把椅子,坐到床边。
这可不就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嘛。
正愁找不到理由联系前男友,好求他帮忙跟纪岚牵个线、搭个桥呢!
谢智心怀鬼胎,为了矫饰内心的盘算,慌张从兜里掏出手机。
点开小绿书,假装专注地浏览起来。
全然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个“小眼睛”男助理,就是那天送黑巧布朗尼时遇到的“邻居”。
程阳临走前,特意绕道去了趟顾颐的办公室。
好险。
关于“胃癌”的骇人诊断,不过是顾医生看不过眼,故意说来吓唬谢智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窗外天色渐亮,谢智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着了。
朦胧中,她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发丝。
那触感温柔又克制,指尖穿过发间的动作小心翼翼。
像是怕惊醒她,又舍不得移开。
谢智猛地抬头,正对上纪廷尧深邃的眼眸。
他迅速收回手,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胡子拉碴,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血渍干涸在起皮的嘴唇上……
纪廷尧同样看着她。
妆容斑驳得一塌糊涂,晕开的睫毛膏和眼线液在下眼睑皮肤上打架,唇色苍白,额头上还爆出颗“青春痘”……
“你…”
“你…”
两道喑哑的声线,一高一低,同时响起。
“我…”
“我…”
这该死的、没什么必要的默契。
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谢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先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纪廷尧闭了闭眼,嗓音低哑:“你呢?半夜跑急诊,又是怎么回事?”
“可能有点肠胃炎吧。”她耸耸肩,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死皮,“不小心吃太辣了。”
他眉头微蹙,视线落在她的小动作上。
她在紧张什么?
“你呢?”谢智反问,“吐血是怎么回事?”
“胃溃疡。”他轻描淡写,好似这具残破的身体不是他的一样。
只有胃溃疡这么简单?
谢智盯着他苍白的脸,想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但纪廷尧的演技向来很好,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