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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真正的、末日般的暴雨。
不是淅淅沥沥的秋雨，而是夏季尾声狂暴的、带着摧毁一切力量的倾盆大雨。天空像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天河倒灌，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也如同杯水车薪，视野里只有一片模糊扭曲的水幕和疯狂跳跃的霓虹光斑。雷声在低垂的、墨汁般的云层中翻滚咆哮，每一次炸响都仿佛贴着地面，震得车身微微发颤。
沈枷禾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刚从公司加班出来，疲惫像湿透的棉被裹在身上。导航机械地提示着路线，但在这片混沌的雨幕中，几乎失去了意义。她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对路面的微弱感知，在几乎空无一人的环城高架上缓慢前行。
雨水在路面迅速汇聚成湍急的溪流，轮胎碾过，溅起一人多高的浑浊水墙。能见度低得可怕，十米开外就是一片模糊的深渊。
突然！
前方隧道入口处，一片刺目的刹车灯毫无征兆地亮起，如同地狱睁开的猩红巨眼！紧接着是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穿透狂暴的雨幕传来！
连环追尾！
沈枷禾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踩刹车！
“吱——嘎！！！”
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濒死般的尖啸，巨大的惯性带着车身像脱缰的野马向前猛冲！ABS疯狂介入，方向盘在手中剧烈地震颤，完全失去了控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巨大的冲击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胸口！安全气囊在千分之一秒内猛然炸开，带着刺鼻的化学粉尘味，狠狠撞在她的脸上、胸口！世界瞬间天旋地转！挡风玻璃在眼前炸裂成一片白色的蛛网，冰冷的雨水裹挟着玻璃碎屑疯狂地灌入车内！
剧痛从胸口、额头、手臂瞬间蔓延开来，意识像被重击的沙袋，瞬间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和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枷禾在冰冷刺骨的雨水和浓烈的血腥味、汽油味、粉尘味中艰难地恢复了一丝意识。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额头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模糊了视线。
她发现自己被困住了。
车身严重变形，扭曲的金属像怪兽的獠牙将她包裹。驾驶座被挤压得只剩狭窄的空间，安全带死死勒进肩膀和腰腹，几乎无法动弹。车头深深嵌入前方一辆货车的尾部，整个隧道因为连环事故陷入一片混乱，刺耳的喇叭声、哭喊声、呼救声在暴雨和雷声的间隙中隐约传来，却显得那么遥远。
更可怕的是，隧道深处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烟雾。不知是哪辆车起火了！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扼住了她的喉咙！窒息感和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下来！
逃出去！必须逃出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解开安全带卡扣，但变形的卡扣纹丝不动！她试图推开车门，车门被彻底卡死！车窗玻璃碎裂，但扭曲的车框形成了坚固的牢笼！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
就在这灭顶的恐惧和窒息中，一个身影，一个名字，如同溺水者眼前唯一的浮木，不受控制地、带着最原始的本能，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坝，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江凛！
那个曾是她法律意义上的紧急联系人，那个曾是她所有脆弱时刻唯一想要依靠的人！即使经历了那么多冰冷和伤害，在死亡逼近的瞬间，身体的本能依然背叛了她的意志，指向了他！
找他！找他来救你！
这个念头带着绝望的、孤注一掷的力量，驱使着她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颤抖着、艰难地在浸满雨水和血污的副驾驶座上摸索着。
手机！手机在哪里？！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熟悉的硬物！她的手机！竟然没有被甩出去！
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沾满血污和雨水的手机抓了过来！屏幕己经被雨水淋湿，但触控似乎还能工作。她胡乱地在湿滑的屏幕上抹了一把，用染血的手指，凭借着肌肉记忆，疯狂地划开屏幕，点开通话记录，甚至来不及看清，就凭着最深的印记，点下了最顶端的那个名字——
江凛。
手机屏幕上瞬间跳出拨号界面，那个熟悉的名字和号码在雨水的折射下显得模糊而扭曲。
嘟…嘟…嘟…
忙音！
冰冷的、规律的、毫无感情的忙音，透过听筒传来，瞬间穿透了暴雨的喧嚣、穿透了伤口的剧痛、穿透了死亡的恐惧！
像一盆彻骨的冰水，从头顶狠狠浇下！
不！不可能！
沈枷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让她几乎窒息！她疯狂地挂断，再次拨打！
嘟…嘟…嘟…忙音！
再拨！嘟…嘟…嘟…
再拨！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啊——！！！”
一声凄厉的、绝望到极致的嘶喊，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混杂着剧痛、恐惧和被彻底抛弃的冰冷绝望！眼泪混合着额头的鲜血和冰冷的雨水，汹涌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忙音？！为什么在她快要死的时候，他还是不接电话？！他在哪里？！在开另一个“重要会议”吗？！在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乡里吗？！还是……他根本就把她拉黑了？！
十七通电话的绝望回忆如同鬼魅般浮现，与此刻的忙音重叠在一起，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从车外传来！是救援人员开始强行破拆变形的车门！
“里面的人！坚持住！把手给我！” 一个模糊但充满力量的声音穿透金属的撕裂声传来。
但沈枷禾仿佛听不见了。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
屏幕的光，在昏暗、混乱、充满烟雾和血腥味的车祸现场，幽幽地亮着。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那个她反复拨打的名字，和那冰冷的、刺眼的呼叫失败提示。屏幕顶端，信号格微弱地挣扎着，时断时续。
没有未接来电的提示。
没有回拨。
没有任何动静。
那方小小的屏幕，像一块冰冷的墓碑，自始至终，漆黑一片。没有亮起过任何属于“江凛”的来电显示，没有闪烁过任何代表希望的光。
它只是沉默地、冰冷地映着她布满血污、雨水和绝望泪痕的脸，映着她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后的、死寂的荒芜。
救援人员终于强行撬开了变形的车门，一只戴着救援手套的大手伸了进来，急切地抓住了她冰冷、沾满血污的手臂。
“坚持住！我们拉你出来！”
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变形的牢笼中拖拽出去，冰冷的雨水和隧道里污浊的空气瞬间涌入口鼻。担架，刺眼的救援灯光，嘈杂的人声……一切都在飞速旋转、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沈枷禾涣散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救援人员将她那只紧握着的、屏幕依旧漆黑一片的手机，轻轻从她无力松开的手指中取走，随手放进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
那一点象征着与江凛最后微弱联结的光，也彻底熄灭了，沉入了证物袋冰冷的黑暗中。
如同她沉入无边无际的昏迷深渊。
暴雨依旧肆虐，冲刷着隧道口的车祸残骸，也冲刷着那部躺在证物袋里、屏幕始终漆黑的手机。那漆黑，是比隧道更深、比暴雨更冷的绝望，宣告着生死关头本能呼救的彻底幻灭。从此，她的紧急联系人名单里，将永远抹去那个名字。而她的心，也在这场暴雨中，彻底沉入了无信号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