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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小瓶在破箩筐上散发着幽冷的微光，如同黑暗中的一只鬼眼，静静注视着姜窈。窝棚里弥漫着浓稠如墨的死寂，周伯通灼灼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缠绕着她。柴火的余烬彻底熄灭，冰冷的空气刺入骨髓，也刺入她剧烈挣扎的内心。
烈性传染…烂喉丹痧变症…临淄危矣…
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医者灵魂上。放任不管，后果不堪设想！她仿佛看到疫魔的阴影在临淄城肮脏的街巷间蔓延，看到无数棚户区里如同阿禾般瘦弱的孩子在痛苦中挣扎哀嚎，最终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可一旦踏入锦绣坊，首面那未知的、致命的凶戾之症…她，阿禾，还有那个刚刚在鬼门关前被拉回半步的云翊…能承受得起吗？赵氏的恶意，田桓的报复，济世堂背后的算计，还有那如影随形的灰衣探子…这些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周伯通依旧沉默着，那深潭般的眼睛，如同最沉静的审判者，等待着她的抉择。只有他手中那根普通的木杖，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心跳般的叩击声。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
终于，姜窈缓缓抬起头。昏暗中，她的眼神不再是挣扎和犹豫，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的、近乎冰冷的决绝。她伸出手，不是去拿那瓶珍贵的“雪蟾化毒散”，而是指向角落草席上昏迷不醒的云翊。
“药，我收下。”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但，我有条件。”
“姑娘请讲。”周伯通眼神微动，并无意外。
“第一，”姜窈的目光锐利如刀，“我弟弟，姜禾。在我去锦绣坊期间，他必须待在济世堂内，由掌柜亲自看顾，确保绝对安全！若有半分差池…”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冰冷。
周伯通没有丝毫犹豫，郑重点头：“可。济世堂后院有静室，老朽亲自照看令弟。只要济世堂在，令弟便在。”这是一个极重的承诺。
“第二，”姜窈的视线扫过云翊胸口的伤，“他体内的毒伤，远非一瓶‘雪蟾化毒散’可根解。我需要济世堂提供后续所需的所有药材，无论多珍贵，无论多难寻！清单，我稍后给你。”
“济世堂库房所有药材，姑娘可随意取用。若有缺，老朽倾尽全力搜寻！”周伯通回答得斩钉截铁。
“第三，”姜窈的目光终于落回周伯通脸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锦绣坊此症，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我能否活下来，济世堂必须保证，绝不将我的存在和出手之事，泄露给除你我之外任何人！包括…你背后的‘玄骑’！” 她必须将自己和弟弟从云翊的旋涡中暂时摘出来！
周伯通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精光，有惊讶，有赞赏，更有一丝深沉的无奈。他沉默了几息，才缓缓道：“姑娘心思缜密，老朽佩服。此诺，老朽以济世堂百年清誉立誓！绝不外泄！”
“好。”姜窈不再多言。她走到姜禾身边，轻轻唤醒睡眼惺忪的弟弟，温声安抚了几句，告诉他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待几天。姜禾虽懵懂害怕，但对姐姐有着本能的信任，含着泪点了点头。
周伯通亲自将姜禾带走，窝棚里只剩下姜窈和昏迷的云翊。
她拿起那瓶冰凉的“雪蟾化毒散”，拔开塞子。一股极其清冽、带着淡淡苦腥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散了窝棚里的霉味。她小心地撬开云翊紧咬的牙关，将瓶中那如同玉屑般细腻洁白的粉末，倒入他的口中，再用温水小心送服。
药粉入口，云翊灰败的脸色似乎几不可查地缓和了一丝丝，紧锁的眉头也微微舒展。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半分。济世堂的珍药，果然名不虚传！
做完这一切，姜窈不再停留。她将窝棚的门仔细掩好，最后看了一眼云翊，转身，决然地踏入了浓重的、危机西伏的夜色之中。
***
临淄城西，锦绣坊。
曾经门庭若市、琳罗满目的锦绣坊，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之中。高大的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的白灯笼在夜风中凄惶地摇晃着，如同招魂的幡。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败甜腥和劣质熏香的怪味，如同实质的瘴气，从高墙内弥漫出来，飘荡在空旷的街道上，连打更人都远远避开了这片死地。
姜窈在周伯通的引领下，从锦绣坊的侧门进入。门内，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庭院里一片狼藉，名贵的花草早己枯萎凋零。几个穿着粗布衣服、脸上蒙着湿布（全作简陋口罩）的仆役，正有气无力地用石灰水泼洒着地面，眼神麻木而恐惧。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石灰味和那股更浓郁的腐败气息。
一个穿着绸缎长衫、面容枯槁、双眼深陷如同骷髅的中年男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庭院里来回踱步。他便是锦绣坊的东家，沈万财。短短几日，这个曾经富态精明的商人，己经被绝望和恐惧彻底压垮。
“周掌柜！您可来了！”沈万财看到周伯通，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扑上来，声音嘶哑颤抖，“药呢？神医呢？您说的那位能救我儿的神医呢？！”他的目光越过周伯通，落在后面穿着粗布深衣、脸上蒙着一方普通布巾（姜窈自备）、只露出一双沉静黑眸的姜窈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怀疑，“她…她就是…神医？！”
周伯通不动声色地挡在姜窈身前半步，沉声道：“沈东家，病急不可乱投医。这位姑娘乃老朽请来的杏林圣手，专擅疑难杂症。令郎的病情，非寻常医者能解。且让姑娘进去一看。”
沈万财看着姜窈那双过于年轻沉静的眼睛，再看看周伯通不容置疑的神色，绝望和最后一丝希望在他眼中疯狂交织。他咬了咬牙，猛地一挥手：“带路！快带神医去看我儿！”
穿过几重垂花门，越往里走，那股腐败甜腥的气味就越发浓烈刺鼻！空气中仿佛飘荡着肉眼可见的死亡孢子。走廊里，几个脚步虚浮、脸上带着病态潮红的丫鬟婆子匆匆走过，眼神涣散，看到生人如同惊弓之鸟。
终于，来到后院最深处的绣楼。刚踏上楼梯，一阵撕心裂肺、如同野兽濒死的痛苦呻吟和咳嗽声便钻入耳膜！
沈万财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面无人色。
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一股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的恶臭混合着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姜窈即使蒙着布巾，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涌。
屋内，灯火通明。几个同样蒙着口鼻、眼神惊恐绝望的仆妇守在角落。一张华丽的雕花拔步床上，厚厚的锦被下，躺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便是沈万财的独子，沈小宝。
只看了一眼，姜窈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男孩瘦得脱了形，脸颊深陷，颧骨高耸，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黄色，毫无生气。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每一次呼气都喷出带着血沫的腥气。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在被外的脖颈和手臂！
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被滚水烫过般的赤红色斑块！斑块中央，大部分己经溃烂，形成一个个铜钱大小的、深可见肉的糜烂创面！创面边缘发亮，渗出黄绿色的粘稠脓液，散发着强烈的腐败甜腥味！而他的双手双脚，更是得如同发面馒头，颜色青紫发黑！十根手指的指甲缝里，都渗着乌黑的血丝！如同被恶鬼啃噬过！
典型的脓毒血症体征！而且伴随着严重的皮肤软组织坏死和肢端坏疽！病情远比周伯通描述的更加凶险！这绝非普通的“烂喉丹痧”！
姜窈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无视那刺鼻的恶臭，伸出手指，探向男孩滚烫的颈动脉。
脉搏急促紊乱，如同奔马！体温高得吓人！
她小心地掀开被子一角。男孩的胸前、腹部，同样布满溃烂的红斑！更令姜窈瞳孔骤缩的是，在他左胸靠近心口的位置，一处溃烂的创面深处，隐约可见一小截…黑色的、如同丝线般的异物！
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
“唔…呃…”床上的男孩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睁开！
“小宝！我的儿啊！”沈万财扑到床边，老泪纵横。
姜窈的心猛地一紧！她正要仔细查看那处创口和黑色异物——
“轰！！！”
一声巨响猛地从楼下庭院传来！紧接着是人群疯狂的咆哮和打砸声！
“开门！放我们出去！”
“沈万财！你不得好死！把瘟神招进坊里害我们！”
“烧了锦绣坊！烧了这鬼地方！”
暴乱！被隔离在锦绣坊内的仆役和染病者家属，在绝望和恐惧的驱使下，终于爆发了！
“不好！”周伯通脸色剧变！
沈万财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混乱的脚步声和嘶吼声如同潮水般迅速逼近绣楼！楼下传来门板被疯狂撞击的巨响！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沈万财对着角落里的仆妇嘶声尖叫。
然而，那几个仆妇早己吓得在地，瑟瑟发抖，哪还有半分力气阻拦？
“砰！” 绣楼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开！一群双目赤红、神情疯狂、脸上带着病态红疹的男男女女，如同失控的野兽般冲了进来！他们手中拿着木棍、板凳，甚至还有点燃的火把！
“杀了沈万财！烧了这瘟窝！”
“那个戴面巾的女人！就是她带来的灾星！抓住她！”
疯狂的喊叫声充斥着耳膜！汹涌的人潮瞬间将小小的绣房挤得水泄不通！无数双充满仇恨和恐惧的眼睛，如同淬毒的针，死死钉在了姜窈身上！
一根燃烧的木棍带着呼啸的风声，猛地朝姜窈当头砸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