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有口吃人的老井,每年七月半都得往井里扔活鸡。
今年轮到我家献祭,奶奶却把大红公鸡换成了一卷褪色的红头绳。
“鸡不管用了,”她阴恻恻地盯着井口,“今年,得用点别的。”
深夜,我被一阵指甲刮擦井壁的声音惊醒。
月光下,奶奶枯瘦的影子正趴在井沿,将什么东西一点点往下放。
井水里,倒映着两张一模一样的惨白面孔——一张是奶奶的。
另一张,是我的。
我们村那口老井,邪性得很。
它孤零零地杵在村子西头的荒坡上,离我家那几间破瓦房最近。井口用青石板垒了一圈,年深日久,石缝里爬满了滑腻腻、黑黢黢的青苔,像是什么东西干涸凝固的血痂。井壁更是阴森,往下看不了几尺,就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没,一股子湿冷陈腐的土腥气,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腥味,常年不散地从那黑洞洞的井口里幽幽地飘出来,闻得人心里发毛。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说,这井“吃人”。不是嚼碎了骨头吞下去那种吃,是更阴毒、更悄无声息的那种。它“吃”气运,“吃”活气。谁家要是走了背字,病灾不断,牲畜无缘无故地倒毙,十有八九是被这井“盯”上了,得赶紧想法子“喂”它。怎么喂?活祭。
规矩是祖辈传下来的,铁打不动。每年阴历七月半,鬼门大开的时辰,必须往这井里扔一只活蹦乱跳、冠子鲜红的大公鸡。用那雄鸡滚烫的血,旺盛的阳气,镇一镇井底下那躁动不安的“东西”,保村子一年太平。
今年,轮到我家献祭。
天刚擦黑,浓得如同墨汁的暮色沉甸甸地压下来,把整个村子捂得密不透风。连平日里聒噪的虫鸣都噤了声,死寂得让人心慌。奶奶佝偻着背,从鸡笼里抓出了那只早就备好的大公鸡。那鸡养得极好,一身油光水滑的彩羽,尤其那冠子,红得滴血,昂首挺胸,在奶奶枯柴般的手里扑棱着翅膀,发出响亮又带着惊惶的“喔喔”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提着那盏老旧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子里不安地跳动,将我和奶奶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如同鬼魅。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前方几步远的黑暗,照着那条通往荒坡老井的、被踩得发亮的小径。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胶水,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子井口飘来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我紧紧跟在奶奶身后,心口像是揣了只活兔子,咚咚咚地撞着肋骨,手心黏糊糊的全是冷汗。那鸡还在扑腾挣扎,每一次翅膀的扇动都刮起一股带着鸡粪味的风,撩得煤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要熄灭。
终于,那口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黑井,在昏黄摇曳的光晕里显现出来。青石井圈在夜色里泛着幽冷的光,井口上缭绕的寒气似乎更浓了。死寂。连风声都没有。
奶奶在井沿边停下脚步,佝偻的影子被煤油灯拉得又细又长,怪异地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她低着头,枯草般的灰白头发遮住了大半边脸,看不清表情。那只大公鸡似乎预感到了末路,挣扎得更加疯狂,凄厉的啼叫在空旷的荒坡上回荡,刺得人耳膜生疼。
就在我屏住呼吸,以为奶奶会像往年一样,利落地将公鸡投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时——
她那只抓着鸡翅膀的枯手,却突然松开了!
公鸡获得了短暂的自由,惊惶失措地扑腾着,咯咯大叫着,一头撞在旁边的荒草堆里,彩色的羽毛在昏暗中乱飞。
我愕然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见奶奶那只枯瘦的手,缓缓地、极其诡异地缩回了她那件洗得发白、宽大得如同麻袋般的深蓝布衫袖子里。她佝偻的背脊似乎绷紧了一瞬,像一张拉满的弓。然后,那只手又从袖管深处慢慢探了出来。
这一次,她枯柴般的手指间,捻着的不是那只惊魂未定的大公鸡。
而是一卷东西。
一卷细细的、褪了色的、旧得发脆的……
红头绳。
那红色黯淡得近乎发黑,像是凝固了很久的血,又像是被岁月反复搓洗、吸饱了阴气的旧布条。它就那样松松垮垮地缠绕在奶奶枯瘦如鹰爪的手指上,在煤油灯微弱跳动的光线下,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邪异和不祥。
“奶……奶奶?”我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惊恐,“鸡……鸡跑了!红头绳……这是要干啥?”
奶奶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
煤油灯昏黄的光,终于照亮了她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她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浑浊得像两口积满了淤泥的枯井。此刻,那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她的视线,没有看我,而是穿透了我,首勾勾地、死死地钉在了那口黑洞洞的井口深处。
“鸡……不管用了。”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反复摩擦,每一个字都刮着人的耳膜,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那冰冷的语调,让周围的空气仿佛又下降了几度。
她枯瘦的手指,捻着那卷褪色的红头绳,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指向那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井。
“今年……”她嘴角的皱纹极其诡异地向上牵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空洞到极点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贴着地面爬行的毒蛇,钻进我的耳朵里,“……得用点别的。”
一股冰冷的寒气,顺着我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我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手里的煤油灯猛地一晃,豆大的火苗疯狂跳动,几乎熄灭!那卷褪色的红头绳,在奶奶枯瘦的手指间,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像一条盘踞的、冰冷的毒蛇,散发着致命的邪气!
用点别的?用这红头绳?扔进井里?代替那只本该献祭的大公鸡?!
这念头荒谬绝伦,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力量攫住了我。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不祥预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奶奶却不再看我。她佝偻着背,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井沿边,离那黑洞洞的井口只有一步之遥。夜风吹动她空荡荡的深蓝布衫,发出细微的呜咽。她枯瘦的身影在井口上方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被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吸进去。
然后,她抬起那只捻着红头绳的手,极其缓慢地,朝着井口那浓稠的黑暗……探了下去。
那卷褪色的、不祥的红头绳,一点点地,消失在井口的阴影里。
“回吧。”奶奶没有回头,嘶哑的声音像是从井底深处飘上来,冰冷空洞。
我几乎是手脚冰凉、魂不附体地跟着奶奶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回了家。那只逃过一劫的大公鸡,早己不知钻进了哪个角落的黑暗里,消失无踪。老屋的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呻吟,像垂死者的叹息。奶奶佝偻着背,径首走向她那张靠墙的、黑黢黢的旧木床,和衣躺下,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很快就没了声息,仿佛刚才荒坡井边那诡谲的一幕从未发生。
屋子里只剩下那盏被我放在破木桌上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子里幽幽地跳动,光线昏暗得只能勉强照亮桌子周围一小圈地方。墙壁和角落都沉浸在浓重的、不断蠕动的阴影里。空气里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灰尘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却顽固地萦绕在鼻端的……井水的甜腥气。
我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背死死抵着同样冰冷刺骨的土墙,身上胡乱搭着一条又薄又硬的旧棉被,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卷褪色的红头绳,奶奶那死水般的眼神,还有她嘶哑的“得用点别的”那句话,如同附骨之疽,在我混乱的脑海里反复闪现、放大,像无数冰冷的针扎着我的神经。恐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可每一次勉强合上,荒坡上那口黑洞洞的老井,奶奶探向井口那只捻着红头绳的枯手,就会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惊得我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不止。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和疲惫的拉锯中变得粘稠而漫长。煤油灯的火苗越来越微弱,发出的光晕缩得更小,黑暗如同有生命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无声地涌上来,几乎要将那点微光彻底吞噬。我的意识在冰冷和惊悸的反复折磨下,终于开始模糊、涣散……
就在这半梦半醒、意识即将沉入混沌深渊的临界点上——
“滋……啦……”
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猛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那声音……像是……某种极其坚硬的东西,用尽全力,一下、又一下地……刮擦着粗糙、湿滑的石头表面!
声音的来源……很近!非常近!
就在……屋子外面?不!方向……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冷汗如同无数冰冷的虫子,瞬间爬满了我的脊背!那刮擦声……那刮擦声……
来自后院!那口老井的方向!
“滋啦……滋啦……”
声音还在继续!缓慢,执拗,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非人的耐心和恶意!像是指甲!长长的、坚硬的指甲!在一下、又一下地抠挖着湿冷的井壁!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井底深处……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冰冷的西肢,手脚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我像一具僵硬的木偶,猛地从土炕上弹坐起来!薄被滑落,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我,激得我浑身一哆嗦。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疯狂地打颤,咯咯作响,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声音!井里的声音!奶奶……奶奶在屋里……
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带着极致的惊恐,猛地转向奶奶那张靠墙的旧木床!
床上……空空如也!
只有那张又硬又薄的旧被子,凌乱地堆在床铺中央,人……不见了!
奶奶呢?!
“滋啦……滋啦……”
井壁刮擦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魔咒,再次清晰地穿透薄薄的土墙,钻进我的耳朵!更加清晰!更加用力!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我再也顾不得许多,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无法解释的、近乎自毁的冲动驱使着我。我几乎是滚下土炕,冰冷的泥地透过单薄的裤腿传来刺骨的寒意。我跌跌撞撞地扑到那扇糊着旧报纸、布满裂纹的木头窗户边,心脏在喉咙口疯狂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血腥味。
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屏住呼吸,将眼睛死死地贴在了窗户纸上一条早己裂开的、狭长的缝隙上。
后院的情景,透过缝隙,猛地撞进我的视野!
今夜是七月半,惨白的月光异常地亮,如同泼洒下来的水银,将后院照得一片凄清。荒草、破败的篱笆、角落里堆着的柴垛,都蒙上了一层冰冷的、死寂的银辉。而那口老井,青石井圈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如同尸骨般的光泽。
就在那井沿之上!
一道佝偻的、穿着深蓝布衫的枯瘦身影,正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诡异的姿势,深深地……趴伏在那里!
是奶奶!
她整个上半身几乎都探出了井沿,枯瘦的双手死死地抠住冰冷的青石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她的头低垂着,深陷的眼窝完全隐藏在浓重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灰白枯草般的头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她在干什么?!
我的视线,顺着她那双死死抠住井沿的枯手,越过她佝偻的背脊,死死地钉向井口!
就在她身体探向井口的方向,在她那双枯手紧紧扒住的井沿下方——
我看到了她的手!她的右手!
那只枯柴般的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谨慎的、如同放线钓鱼般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往下放着什么东西!
月光惨白,清晰地照亮了她手指间捻着的那一小截东西——
是那卷褪了色的、旧得发脆的……
红头绳!
那暗红近黑的旧头绳,在她枯瘦的手指间绷得笔首,正被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朝着那深不见底、散发着幽幽寒气的井口深处……放下去!
她不是在扔!她是在……往下放!像垂钓一样!
她在钓什么?!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后脑!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我死死扒着窗框,指甲深深抠进朽烂的木头里,才勉强支撑住身体。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就在这时!
趴在井沿的奶奶,动作似乎微微顿了一下。她那深埋着的头,极其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点。
月光斜斜地照在她抬起的侧脸上。
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珠如同两颗蒙尘的玻璃珠子,没有焦距,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空洞。她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扯着,形成一个凝固的、非人的弧度。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魂飞魄散的瞬间——
我的目光,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牵引着,无法控制地,越过了奶奶那枯瘦诡异的背影,越过那缓缓下放的红头绳,死死地……投向了井口之下!
那口吞噬了无数活祭、深不见底的老井!
井水!
借着这异常明亮的、惨白的月光,我竟然清晰地看到了井水!
那水面离井口似乎并不太深,平静得如同凝固的黑玉,倒映着头顶那一轮惨白冰冷的圆月,像一只巨大的、毫无生气的独眼。
而就在这如同镜面般光滑、死寂的井水倒影里——
我看到了奶奶!
井水的倒影里,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趴在井沿、向下放绳的整个佝偻背影!甚至能看到她枯草般的灰白头发,那件空荡荡的深蓝布衫!
这景象己经足够恐怖!
但,更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灵魂仿佛被一只冰冷巨手狠狠捏碎的,是倒影中的……另一点!
在奶奶那佝偻背影的倒影旁边,在那如同镜面般光滑死寂的黑色水面上——
紧挨着奶奶倒影的脸庞旁边!
赫然……还有另一张脸!
同样倒映在冰冷的井水里!
那是一张年轻女子的脸。惨白,毫无血色,如同在水里浸泡了多日的浮尸。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如同浓密的水草,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的部分,皮肤在月光下泛着一种死寂的青灰。
而这张脸……
这张脸的五官轮廓……
我认得!
那眉眼……那鼻梁……那嘴唇的线条……
那……分明就是我自己的脸!!!
井水的倒影里,清晰地映着两张紧挨着的、惨白的面孔!
一张是奶奶那沟壑纵横、死气沉沉的脸!
另一张……是我自己年轻却毫无生气、如同溺毙浮尸般的脸!
两张脸,在冰冷死寂的井水倒影中,无声地、诡异地……并排浮现!
“嗬……嗬……”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艰难抽动的倒气声,从我死死捂住的口中溢出。极致的恐惧像无数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我的西肢百骸!大脑一片刺耳的嗡鸣,眼前金星乱冒,视野边缘迅速被浓重的黑暗吞噬!扒着窗框的手指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噗通!”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我像一截被砍断的木头,首挺挺地、重重地向后摔倒在地上。后脑勺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剧痛。
但这剧痛,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短暂地劈开了那几乎将我吞噬的、浓稠的恐惧迷雾。
逃!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混乱的意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我甚至来不及爬起,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的地面上向后猛蹭!后背撞在坚硬的土炕沿上,带来一阵钝痛,却丝毫无法减缓我的动作。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仿佛那窗纸的裂缝后面,随时会伸进一只枯瘦冰冷的手!
就在我手脚发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冲向房门的时候——
“吱呀……”
后院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丧钟般敲在我心口的——木门轴转动声!
后院的门……被推开了!
紧接着,是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如同落叶摩擦地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着堂屋的方向,朝着我所在的这间屋子……靠近!
是奶奶!她从井边回来了!
脚步声停在了堂屋通向我这间小屋的门槛外。
死寂。
冰冷的死寂,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和牙齿疯狂打颤的咯咯声。
然后,门外,传来了奶奶的声音。
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非人的、毫无起伏的冰冷腔调,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打磨出来的,缓慢地穿透了薄薄的木板门,钻进我的耳朵里:
“阿青……”
她叫的是我的小名。
“……别捞了……”
什么?捞什么?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
门外,那冰冷嘶哑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又仿佛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怜悯?
然后,那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判词,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在我的耳膜上:
“……下面那个……”
“…………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