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己到深夜。
一股极其怪异的气味,混合着浓烈的草药苦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腐败甜腥的异香,幽幽地飘入了里屋。
这气味……徐小默的意识被强行从混沌的泥沼中拽回了一丝。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昏暗的油灯光线下,二伯徐厚德端着一个粗瓷碗,正沉默地站在炕边。
碗里,盛着大半碗浓稠得如同墨汁的液体,正冒着丝丝缕缕诡异的热气。
那股混合着刺鼻药苦和腐败甜腥的异香,正是从这碗黑水中散发出来的。
徐厚德的脸色在昏暗中晦暗不明,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油灯跳跃的光影里,闪烁着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沉重的光芒。
那光芒里有痛楚,有无奈,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
“二伯……”徐小默喉咙干涩,发出微弱的声音,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徐厚德没有回答。
他端着碗,枯槁的手微微颤抖着。
碗里那浓稠的黑水随着他的颤抖,表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映着油灯昏黄的光,竟隐隐透出一种……暗红的光泽?
如同凝固的血!
“小默……”徐厚德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把这个……喝了。”
他将碗往前递了递,那股混合着药苦与腐败甜腥的异香更加浓郁地扑面而来,熏得徐小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是……什么?”徐小默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右臂的剧痛让他又跌回炕上,警惕和恐惧瞬间压倒了虚弱。
徐厚德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浑浊的眼中挣扎之色更浓。
他避开了徐小默的目光,视线落在碗中那浓稠诡异的黑水上,仿佛在凝视着某种沉重之物,半晌,才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带着无尽苍凉的声音,缓缓吐出两个字:
“合卺。”
合卺?!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徐小默的头顶!
瞬间将他残存的意识炸得一片空白!
合卺酒!
古礼之中,象征夫妻同甘共苦、永结同心的……交杯酒!
徐厚德……他的亲二伯!
此刻,端着一碗散发着腐败甜腥与药苦的诡异黑水,告诉他……这是……合卺酒?!
给谁喝?
和他喝?!
和那个潭底红棺里、刻骨下咒、强纳婚书、等着月圆之夜将他拖入棺材“完礼”的……麻衣新娘?!
荒谬!绝顶的荒谬!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怖!
“不……我不喝!”徐小默爆发出凄厉的嘶吼,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拼命地向后缩去,仿佛那碗黑水是世间最毒的穿肠毒药!
“拿走!拿走!我不喝!”
徐厚德端着碗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碗里的黑水剧烈地晃动着,几乎要泼洒出来。
他脸上肌肉扭曲,眼中充满了挣扎的痛苦,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嘶哑:“小默……听话……喝了它……或许……或许还能……拖一拖……拖过今晚……”
拖?拿什么拖?
用这碗象征着“永结同心”的邪异合卺酒?
向那厉鬼祈求缓刑?
这哪里是解药?这分明是……认命的毒酒!
是提前饮下的……断头酒!
“滚!我不喝!”
徐小默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右手胡乱地在炕上抓挠,抓起冰冷的土块砸向徐厚德,“我不认!我不认这鬼婚!我不认!”
土块砸在徐厚德身上,他纹丝不动,只是端着碗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他眼中的挣扎痛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和一丝……令人心寒的冰冷。
“由不得你……”他低低地说,声音像是从坟墓里飘出来,“婚书己纳……礼不可废……这合卺……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话音未落,他猛地向前一步,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抓向徐小默的下巴!
那碗散发着腐败甜腥异香的浓稠黑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就要朝着徐小默被迫张开的嘴里灌去!
“不——!!!”徐小默爆发出绝望的嘶吼,右手疯狂地挥舞格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铃铃铃——!!!”
堂屋里,那部老旧的、落满灰尘的黑色座机电话,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脖子,发出了刺耳欲聋、几乎要撕裂夜空的……尖啸!
那不是正常的电话铃声!那是充满了电子杂音、尖锐扭曲、如同厉鬼哭嚎般的……疯狂鸣叫!
“叮铃铃铃铃——!!!”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不祥的尖啸,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徐厚德灌药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难以置信地、带着一种深切的恐惧,猛地扭头看向堂屋方向!
那疯狂的、扭曲的电话铃声,还在持续不断地、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仿佛电话线的另一端,连接的……是地狱!
铃铃铃——!!!”
那声音尖锐、扭曲、充满了电子杂音,如同垂死野兽的嚎叫,又像是无数指甲在生锈的铁皮上疯狂抓挠!
根本不是正常的电话铃声,而是某种超自然的、饱含怨毒的厉啸!
它撕裂了里屋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穿透耳膜首刺灵魂的冰冷,狠狠撞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徐厚德灌药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
那碗浓稠诡异的“合卺酒”在他枯瘦的手中剧烈晃荡,暗红色的光泽在油灯下妖异流转。
他浑浊的眼珠骤然瞪大,脸上刻板的表情瞬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取代,猛地扭头看向堂屋方向!
那疯狂的铃声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强撑的决绝!
“什……什么东西?!”
蜷缩在堂屋角落的小周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尖啸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捂住耳朵,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
老吴头也霍然起身,枯槁的脸上血色尽褪,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堂屋角落里那台落满灰尘、此刻却如同活物般疯狂嘶鸣的黑色座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电话……多少年没响过了……是……是……”
“是……谁?”徐厚德嘶哑的声音带着颤音,端着碗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