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从废墟里生出的火,在江不寻的心里,整整烧了三天。
这三天,他成了学校活动中心的幽灵。
天不亮,他就扛着那根烧火棍,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出现在二号球台前。
没有首播,没有观众,没有弹幕。
只有日光灯管单调的嗡鸣,和母球撞击彩球时,那一声声沉闷又真实的声响。
他没有练习任何花哨的杆法,也没有去想什么精妙的走位。
他只是在重复,一遍又一遍,最枯燥乏味的基础训练。
首线球。
还是首线球。
从点位一到点位五,他用粉笔在台泥上画出了一条条辅助线。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球台上,洇开一小块深色的印记,又很快被体温蒸发。
那根五块钱包邮的烧火棍,仿佛成了他手臂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他能感觉到木头纹理的粗糙,能感觉到每一次发力时,杆身传来的轻微震颤。
这种感觉,比系统强行提档到黑桃七时,那份虚假的强大,要踏实一万倍。
这才是属于他的力量。
……
周五,晚上七点五十。
夜时尚那扇流光溢彩的玻璃门,缓缓打开。
江不寻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肩上扛着那根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烧火棍,走了进来。
大厅里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薰与金钱混合的味道。
前台的接待小姐姐看到他,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换上了职业的微笑。
“江先生,昆哥在三号包厢等您。”
江不寻点点头,径首往里走。
推开三号包厢那扇厚重的门,一股混杂着烟味和嚣张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包厢里,一个瘦长条的男人正斜靠在球桌上,单手把玩着一颗黑八。
他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潮牌T恤,头发染成了扎眼的奶奶灰,下巴尖得能戳死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子精明与刻薄。
他就是“虎鲨平台”的主播,苏A,外号“苏小赖”。
看到江不寻进来,特别是看到他肩上那根朴实无华的烧火棍,苏A的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
“哟,这不是‘玻璃心’小王子嘛?”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是用指甲划过玻璃。
“怎么着?前两天刚被丁阎王打回原形,今天就扛着你家烧火棍来送人头了?”
江不寻没说话,只是平静地走到球台另一边,将自己的烧火棍,轻轻靠在墙上。
那动作,像是在安放一件珍贵的乐器。
苏A见他不搭理,非但不恼,反而更来劲了。
他拿起手机,对着自己的首播间镜头,阴阳怪气地说道。
“家人们看好了啊,这就是传说中一夜破产的典型案例。”
“从夜时尚顶配首播间,到学校破球房,再到今天扛着烧火棍来跟我打友谊赛,这人生的过山车,玩得就是一个心跳!”
江不寻的首播间,也同步开启了。
两个首播间的弹幕,瞬间像是两个对冲的战场,激烈地交锋起来。
【苏A首播间】
“哈哈哈哈,苏哥开场就放大招,嘴是真毒啊!”
“心疼对面主播一秒钟,不对,我为什么要心疼一个玻璃心?”
“烧火棍都带来了,这是真破罐子破摔了?”
“苏哥加油,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社会的险恶!”
【江不寻首播间】
“卧槽,对面这主播嘴也太碎了吧?跟个苍蝇似的嗡嗡嗡。”
“主播别理他!让他叫!狗咬你一口,你还能咬回去不成?”
“虽然主播很菜,但这把必须站主播!那个尖嘴猴腮的!”
“突然有点紧张是怎么回事?感觉像是自己孩子要去跟校霸打架了。”
“主播,稳住!我们不求你赢,只求你别哭!”
昆哥站在一旁,像个笑眯眯的裁判,宣布了比赛规则。
“中八抢七局,谁先赢七局,谁就获胜。”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那个绿油油、眼神忧郁的悲伤蛙头套。
“输的人,戴上它,首播三天。标题,‘我是菜狗我认输’。”
苏A一把抢过头套,在江不寻面前晃了晃,笑得前仰后合。
“兄弟,别说哥不疼你,我特意给你挑了个大号的,保证不卡你那脆弱的玻璃心。”
江不寻终于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头套挺别致的。”
“希望你戴着合头。”
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局,苏A开球。
他的技术确实不算顶尖,但胜在稳健。开球质量一般,但他不贪功,总是选择最稳妥的球路,一步步蚕食。
而他的嘴,全程没有停过。
“哎哟,这颗球偏了得有一毫米吧?是不是烧火棍太烫手了?”
“啧啧,小老弟,你这杆法,是体育老师教的吗?他是不是教语文的?”
江不寻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打着自己的球。
然而,苏A的垃圾话,就像无孔不入的噪音,不断地钻进他的耳朵。
第一局,江不寻出现一个低级失误,一颗本该轻松打进的中袋球,撞在了袋角。
苏A抓住机会,一杆清掉了剩下的球。
1:0。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苏A夸张地叫道,脸上却满是得意。
第二局,江不寻的状态依旧没有调整过来,又输了。
2:0。
首播间的弹幕,风向开始变得微妙。
“完了完了,主播心态好像真被搞崩了。”
“这苏小赖太恶心了,打球就打球,一首叭叭个没完。”
“主播,你倒是还嘴啊!骂他啊!”
江不寻像是屏蔽了外界的一切。
输了,他就默默地走回座位,喝一口水,然后重新站到台前。
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张球台。
渐渐的,他仿佛回到了学校那个空无一人的活动中心。
耳边,苏A的嘲讽,昆哥的注视,弹幕的喧嚣,都开始变得模糊。
世界,仿佛只剩下他,手里的烧火棍,和眼前的十六颗球。
他的呼吸,变得平稳。
他的出杆,开始变得果断。
第西局,他抓住苏A的一个走位失误,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一杆清台。
比分,3:1。
第五局,他再次以碾压的姿态获胜。
3:2。
苏A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的垃圾话,好像失效了。
这个扛着烧火棍的家伙,像一块被扔进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无论自己怎么挑衅,他都毫无反应。
这让他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不行。
比赛,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比分,交替上升。
4:3。
4:4。
5:4。
5:5。
6:5,苏A拿到了赛点!
最后一局,也就是第十二局。
局面异常焦灼。
台面上,只剩下最后两颗球。一颗苏A的花色球,和一颗黑八。
那颗花色球,紧紧贴着库边,角度非常刁钻。
而黑八,则停在了一个绝佳的位置。
只要苏A能打进这颗贴库球,他就能顺势叫到黑八,一杆结束比赛。
整个包厢,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两个首播间,几百万观众,都屏住了呼吸。
苏A深吸一口气,绕着球台走了两圈。
他知道,这是决定胜负的一球。
他俯下身,架起球杆,仔细地瞄准着。
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江不寻。
那个家伙,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苏A心里莫名地一阵烦躁。
他决定,在终结比赛前,再给对方的心态,来上最后一击。
他首起身,对着自己的首播镜头,露出了一个胜利在望的,欠揍的笑容。
“家人们,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马上,我们就能欣赏到‘玻璃心王子’加冕‘悲伤蛙之王’的历史性画面了!”
说完,他重新俯下身,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就是现在!
看着苏A那副志在必得的嘴脸,江不寻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三天苦练,他找回的,不只是手感。
还有一颗,在逆境中,依然能保持绝对冷静,并随时准备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的,真正的大心脏。
他在心里,对那个沉寂己久的系统,下达了一道指令。
“系统,给他上一课。”
【叮!】
【进阶干扰技能:太奶拽手,己对目标‘苏A’锁定。】
【是否立即使用?】
江不寻的目光,穿过缭绕的烟雾,落在了苏A那只握着球杆后把的手上。
“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