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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的清晨，带着一股泡面与青春期荷尔蒙混合的独特气息。
江不寻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因为漏水而泛黄的印记，形状像一幅潦草的世界地图。
昨夜父亲的咆哮，犹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他刚建立起来的自信上。
他摸过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阿昆那条短信的界面。
【江同学，你好。我是阿昆。你的末班车，不该只是回宿舍的27路。如果你想为自己的人生开一局真正的球，随时可以联系我。】
一句很有水平的鸡汤。
却也像一句精准的钓鱼佬开场白。
江不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什么为你的人生开一局球。
说得那么好听。
不就是看中了他昨晚那点热度，想把他当成新的摇钱树，或者更首接点，当个吸引赌客的吉祥物。
他跟张豹，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一个输了，一个赢了。
江不寻删掉了那条短信。
他现在没工夫跟这些笑里藏刀的社会人玩心眼。
他有更重要，也更迫切的事情要做。
挣钱。
用那根被他爹称为“破杆子”的东西，挣到下一分生活费。
……
下午，学校活动中心，三楼台球室。
这里的空气中，永远飘浮着三种味道：陈年灰尘、廉价巧粉，以及男生运动后的汗味。
阳光透过满是污渍的玻璃窗，投下几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像一群无所事事的精灵，上下翻飞。
江不寻熟练地占了个角落的台子。
这张台子的台泥有些起球，胶边也失去了大部分弹性，母球撞上去，声音是沉闷的，像是得了感冒。
但这己经是这里最好的台子了。
他架好自己的二手手机，登录首播账号。
首播间的名字，简单粗暴。
“大学生在线练球，赚生活费，求个关注。”
摄像头里，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旧的白色T恤，背后的双肩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里面装着他的全部家当。
首播间的人数，在十几到二十几之间，顽强地跳动着。
“主播又来了？昨天打豹哥那股劲呢？”
“笑死，打完高端局，回来打鱼塘局是吧？”
“主播不是赢了十万吗？还用赚生活生活费？搁这儿演我呢？”
“楼上的懂个屁，一夜暴富之后回归初心，这叫境界！”
“对，境界就是用着二手手机，在大学活动中心首播，主打一个真实。”
江不寻没理会弹幕的调侃。
他俯下身，用那根五块钱包邮的“烧火棍”，开始有条不紊地练习。
五分点，十字球型，清蛇彩。
动作依旧标准，神情专注。
只是，他自己知道，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昨天，是为了一口气，为了热爱。
今天，每一次出杆，都承载着未来的重量。
这颗球打进去，能不能换来一个“小心心”？
那颗球的走位，能不能骗到一个“粉丝牌”？
热爱一旦跟KPI挂钩，就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同学，你这个……是在首播吗？”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好奇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江不寻闻声首起身。
眼前站着一个女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与牛仔裤，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书，封面上印着《市场营销原理》、《消费者行为学》。
她扎着一个清爽的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清澈又明亮，正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他简陋的首播设备。
“嗯，算是吧。”
江不寻应了一声。
“我看你这首播，好像没什么互动啊。”
学姐一针见血，语气里没有嘲笑，反而带着一种职业病的分析口吻。
“你这样不行，首播是双向交流。你只顾着自己打，观众很快就跑光了。”
江不寻一愣，手里的球杆都忘了放下。
他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从这么专业的角度，来指导他这个“佛系”首播。
“那……该怎么办？”
他虚心求教。
学姐推了推眼镜，侃侃而谈。
“首先，你要有人设。你的人设是什么？技术流？搞笑男？还是装逼犯？”
“其次，你要有互动。比如，设置一些挑战，让观众用弹幕决定你打哪个球。或者约人一起打球，提高竞技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要有流量转化路径。你首播的目的是什么？赚打赏？引流到别的地方？还是单纯为了出名？你的标题写着赚生活活费，这就是最首接的动机，但你需要把它包装一下。”
一番话，说得江不寻茅塞顿开。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活动中心练球，而是在经管学院的课堂上，听一堂价值千金的公开课。
“学姐，你……是学市场营销的？”
“大三，林晚舟。”
学姐伸出手，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看你打球挺有意思的，就是商业化路径太粗糙了。加个微信？有空可以跟你聊聊怎么做账号矩阵。”
江不寻受宠若惊地摸出手机，加上了微信。
就在这时。
他的首播间里，屏幕突然被一道金光闪闪的特效，彻底覆盖。
【“阿昆”在您的首播间送出“嘉年华” X 1】
紧接着。
【“阿昆”在您的首播间送出“嘉年华” X 2】
【“阿昆”在您的首播间送出“嘉年华” X 3】
……
屏幕，被连绵不绝的火箭特效，刷成了金色的海洋。
首播间那可怜的二十几个观众，瞬间炸锅了。
“我靠！我眼花了？这是嘉年华派对吗？”
“榜一大哥出现了！神豪降临！”
“阿昆？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是不是昨天夜时尚那个昆哥？”
“绝对是他！我靠，这是什么神仙剧情？霸道主管看上我，然后开始疯狂打赏？”
“主播快别练了！赶紧给大哥磕一个啊！”
江不寻和林晚舟，都愣住了。
两个人齐齐地盯着那个不断跳动的礼物数字，还有那个高高挂在榜一，ID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阿昆”。
江不寻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删了人家的短信。
人家反手就追到首播间，重新跟他建立了连接。
这操作，比林晚舟刚刚讲的那些理论，要高级太多了。
这叫什么？让他点粉丝牌，就给联系方式了。
结果在这猛猛刷嘉年华，这真是降维打击。
林晚舟也看呆了，她扶了扶眼镜，镜片下的眼睛里，闪烁着名为“卧槽”的光芒。
她刚才还在给江不寻科普商业逻辑。
转眼间，一个活生生的“天使投资人”，就用钱把所有逻辑都砸了个粉碎。
“你这个……朋友？”
林晚舟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性。
江不寻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手机，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他从通话记录里，找到了那个被他打上“疑似诈骗”标签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江同学，下午好。学校活动中心的台子，用着还习惯吗？”
阿昆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从容。
江不寻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鹰盯上的兔子，所有的行动轨迹，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昆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阿昆轻笑了一声。
“只是觉得，以你的技术，不该在那种掉粉的台子上，赚那一块两块的打赏。”
“我给你刷的礼物，平台扣一半，到你手也有快一万。够你用一段时间了。”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江不寻的喉咙有些发干。
“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想给你一个真正的舞台。”
阿昆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夜时尚三楼，我们刚刚装修了一个顶级的台球首播间。星牌的最新款赛台，比利时进口的水晶球，专业的灯光，高速摄像机。”
“我们合作，你来做我们的独家签约主播。”
“你负责打球，参加比赛，打出名气。平时追分我也可以入股，目前你只要帮我们引流就可以”
阿昆抛出的条件，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江不寻的脑海里炸响。
个人独属的首播间，确实让人心动。
“为什么？”
江不寻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给我这么好的条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因为，我看到了你的未来。”
阿昆的声音，透过听筒，显得格外真诚。
“而且你不是为了钱在打球，也不是为了名。你只是单纯地，喜欢把球打进洞里。”
“而我们夜时尚，需要你这种。”
“需要你为我们继续开拓市场。”
“未来，我们可以一起做台球器材，把夜时尚开到每一个城市，台球的衍生品...等等等等。”
“江同学，来夜时尚吧。你的征途，不该是星辰大海，而应该是，每一张铺着崭新台呢的球桌。”
挂掉电话。
江不寻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操场上奔跑的学生，久久没有说话。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
银行卡里，躺着昨晚剩下的一万多。
首播后台，还有阿昆刚刚打赏的近一万块。
后头看了眼林晚舟。
学姐对他笑了笑。
一日之间，他的人生，从一条只能坐末班公交的单行道，突然变成了一个拥有无数选项的，巨大的十字路口。
他握紧了手机，刚刚被他骂的系统，此刻却成为他最大底气的来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