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
我要求书
(日记本上的字迹变得细密了些，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小心珍藏。纸张上有几处可疑的水渍晕开的痕迹。)
日期： 槐树开花的时候
天气： 时晴时雨，像奶奶的脾气
灶台比我高半个头。我踩着垫脚石，才能勉强够到锅沿。第一次煮粥时，水放少了，煮成了一锅糊饭，黑乎乎的像药渣。奶奶没骂我，只是默默地就着咸菜吃了两碗。
"奶奶，咸不咸？"我小声问。
奶奶的筷子顿了一下，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比你爹第一次煮的好吃多了。"
我们同时愣住了。这是爹走后，奶奶第一次主动提起他。
屋后的槐花开了，白茫茫一片，香得能醉人。我摘了一篮子，学着村里婶婶们的样子，和玉米面拌在一起蒸槐花饭。蒸笼太重，我差点打翻，烫红了手背。
"笨手笨脚的！"奶奶突然冲过来，一把夺过蒸笼。我以为要挨骂了，却看见她转身用衣角擦眼睛，"跟你爹一个德行..."
夜里，我听见奶奶在床上翻身，压抑的咳嗽声像钝刀割着黑夜。我摸黑爬起来，从瓦罐里舀了一勺蜂蜜——这是前些天李二叔送来的，说是对咳嗽好。
"奶奶，喝点蜜水。"
黑暗中，奶奶的手颤抖着接过碗。我摸到她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老树的根。
"囡囡..."奶奶的声音哑得不成调，"明天...跟奶奶去采药。"
天还没亮，奶奶就起来了。她翻出爹的旧蓑衣，用剪刀裁短，又缝上几条布带子。"转过去试试。"她命令道。
蓑衣穿在我身上还是太大，下摆拖到小腿肚。奶奶跪在地上，用布带子一圈圈缠紧我的腰和腿。她的白发在晨光中像一团蓬乱的草，手上的骨节凸得像山核桃。
"记住，"她系紧最后一个结，"采药三不采：悬崖边的不采，雨后湿滑的不采，认不准的不采。"
山路比想象的难走。奶奶走在前面，背影佝偻得像张拉满的弓。她时不时停下来，指着草丛里的一株植物："这是半夏，有毒，要戴手套采。""这是黄精，专治咳嗽，挖的时候留一半根。"
我的布鞋很快被露水浸透，脚趾冻得发麻。奶奶突然蹲下，从背篓里掏出一双草鞋——是用晒干的玉米叶编的。
"抬脚。"她粗糙的手掌握住我冰凉的脚丫。草鞋扎得皮肤发痒，却出奇的暖和。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晕。奶奶在一处背阴的岩石缝前停下，眼睛突然亮起来："七叶一枝花！"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露出几片轮生的翠绿叶子。
"你爹小时候..."奶奶的声音突然哽住了，"最爱找这个..."
我跪在潮湿的泥土上，看着奶奶颤抖的手指轻抚过叶片。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她脸上，照亮了那些我从未注意到的皱纹——每一条纹路里，都藏着说不出的故事。
下山时，我的背篓里装着半篓草药，还有一把嫩生生的野芹菜。奶奶的咳嗽又犯了，却坚持要背更重的那个篓子。
"奶奶，"我拽着她的衣角，"我以后每天都来采药。"
"傻话，"奶奶抹了把汗，"你还要..."
"我不上学了。"我打断她，声音比想象中坚决。
奶奶猛地站住。她转过身，混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突然扬起手——我下意识闭眼，却只感到一阵风拂过脸颊。她的手最终轻轻落在我的肩上，力道重得发疼。
"你爹..."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最盼着你读书..."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歪歪扭扭的影子，一个高大些，一个矮小些，中间连着一条细细的影子线——那是我们交握的手。
晚上，奶奶翻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本破旧的《三字经》，书页发黄，边角卷曲。"你爹的。"她简短地说，手指着扉页上歪歪扭扭的"周树根"三个字。
油灯下，奶奶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认："人、之、初..."
我跟着念，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奶奶的眼中映着跳动的灯火，像是重新点燃了什么。
**日记：**
今天采了药。
认识了七叶一枝花。
奶奶的手好暖。
（画了一株七片叶子的草）
爹的书好旧。
"人之初"三个字，
写得比我的好看。
奶奶说，
明天还教我。
（"教"字涂改了好几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