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
我要求书
(这页日记夹着几片压扁的野花瓣，纸面沾着泥土和露水的痕迹。字迹时而工整时而跳跃，像被春风撩动的溪水)
日期： 山桃刚刚爆出粉的日子
天气： 阳光像刚滤过的蜂蜜，暖得让人想打喷嚏
今天，大山给我看了它的百宝箱！
清晨推开门，雾气正从山谷里往上爬，像无数条白纱巾在树梢间飘荡。奶奶往我兜里塞了个烤土豆，土豆用芭蕉叶包着，烫得我左手倒右手。她系紧我的草帽绳，手指蹭到我耳垂时，我闻到她指甲缝里的艾草香——昨夜又给我熬止咳药了。
"南坡的野葱该冒头了。"她往我背篓里放小锄头，木柄上还留着爹刻的防滑纹，"见到三月泡（树莓）别贪嘴，刺藤子专钩衣裳。"
山路上的冻土变软了，踩上去像踩在发酵的面团上。突然，脚边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扒开枯叶，一根笋尖正顶着碎土壳往外钻！淡黄的笋衣上沾着露珠，像裹了层水晶糖纸。我蹲下来，鼻子几乎贴到地面，听见土壳碎裂的细微声响。这笋尖多像写字时用力点下的墨点啊，我赶紧掏出炭笔在掌心记：
"笋芽破土——
大地打了个，
带着泥腥味的，
小喷嚏。"
掌心被炭笔挠得发痒，字迹跟着脉搏一跳一跳。忽然有滴水珠砸在"嚏"字上，抬头看，是松枝上融化的雪水。阳光穿过水珠，在我手心里投下小小的彩虹。
往南坡走时，枯草丛里闪过一抹蓝。扒开看，是朵顶着霜花的婆婆纳！西片花瓣薄得能看见脉络，花心像缀着几粒金粉。我趴下来，发现每片花瓣边缘都有锯齿状的绒毛，正随着微风轻轻颤动。这朵花太小了，小得像被天空遗忘的碎片。我撕下块包土豆的芭蕉叶垫着，写下：
"天掉了一角，
落在枯草堆里，
变成朵，
会呼吸的，
蓝星星。"
写完后才发现膝盖压着了什么——是丛新冒的蕨菜！蜷曲的嫩芽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绒毛上还挂着蛛网般的露水。我小心地碰了碰，它立刻害羞地抖了抖，把露珠全甩在我手背上。
远处传来"布谷——布谷——"的叫声。我踮脚张望，看见李婶家的水田里站着几只白鹭，长腿插在镜面似的水里，像几根会动的芦苇。突然所有白鹭齐刷刷抬头，原来有只红嘴蓝鹊掠过头顶，翅膀扇落一串水珠，在阳光里变成闪亮的珍珠链。
我追着鸟影跑进松林，腐殖土的气味扑面而来。厚厚的松针下藏着惊喜：几簇羊肚菌顶着蜂窝状的脑袋张望，像大地偷偷举着的小话筒。我采了两朵放进背篓，菌柄断口处立刻渗出乳白的汁液，散发出潮湿的木香。
最神奇的发现在悬崖边。有块青苔斑驳的岩石缝里，居然开着簇鹅黄的崖白菜！花瓣薄如蝉翼，根却深深扎进石缝，像把金钥匙插进山的锁孔。我拽着老藤凑近，听见花丛里传来细碎的"啾啾"声——
三只刚孵出的山雀雏鸟正张着黄嘴丫！它们的小脑袋光秃秃的，脖子却拼命往上抻，像几株渴求阳光的幼苗。鸟妈妈突然飞回来，喙上叼着条扭动的青虫。它警惕地瞪着我，翅膀张成扇子护住鸟巢，尾羽擦过崖白菜的花瓣，抖落一阵金粉似的花粉。
我后退时踩滑了石子，惊飞了鸟妈妈。正要离开，忽然发现岩石背面刻着字——是爹的笔迹！
"辛卯年三月，
采得石斛一丛。
留苗三株，
十年后再取。"
字迹己经风化模糊，但那个"苗"字的草字头依然清晰，像两片倔强的新叶。我摸着凹痕，突然明白爹为什么总说"大山记得住所有约定"。手指沾了青苔的绿渍，在岩石上拖出长长的尾迹，像为这行字画了条下划线。
正午坐在溪边啃土豆时，水面上漂来一串粉白的花瓣。顺着溪水往上看，原来有棵野山桃被风摇醒了，正把花瓣撒进溪里当信笺。我捞起一片贴在鼻尖上，闻到若有若无的甜香，突然想起去年娘走时，灶台上插的就是这种山桃枝。
下午在背阴处发现了残雪。棉絮般的积雪下，几株冰凌花正用金盏似的花朵顶开冰层！花瓣摸起来像绸缎，花蕊却热乎乎的，原来它在用体温融化冰雪。我跪下来写字，雪水浸透膝盖：
"冬天忘了带走的，
小太阳。
被春天发现时，
己经，
偷偷发芽。"
回家路上，背篓越来越沉。装进笋尖时，它"咚"地一声；添了羊肚菌，变成"咚咚"两声；等到塞满野葱、荠菜和崖白菜后，整个背篓开始唱起"咯吱咯吱"的歌。经过关帝庙时，我把那首"蓝星星"的诗折成小船放进溪流。
庙祝爷爷正在扫台阶，扫帚划过青石的声音像在打拍子。他冲我喊："小蝴蝶，山神今天给你看什么宝贝了？"
我拍拍鼓囊囊的衣兜——那里装着鸟巢掉落的羽毛、半透明的蛇蜕和会响的松果，大声回答："春天的密码本！"
日记：
大山今天，
翻开了它的，
图画书。
（画了本摊开的书，书页是山形）
笋芽是逗号，
野花是叹号，
鸟巢里藏着，
一串，
会唱歌的省略号……
（符号都画成小精灵模样）
爹的刻字，
是铅笔爷爷，
在石头作业本上，
留下的，
家庭作业。
（画了个岩石对话框，里面是歪歪扭扭的"苗"字）
奶奶说，
记下来，
这些宝贝就，
永远住在，
眼睛里了。
（画了只大眼睛，瞳孔里有花和鸟）
夜里整理背篓时，发现最底下躺着片羽毛。它不知什么时候沾了水，羽枝黏成缕，在油灯下像一柄迷你的芭蕉扇。奶奶用针尖蘸着药汁，在羽管上写了今天的日期。这根羽毛现在插在砚台旁，每次磨墨时投下的影子都在变，有时像竹叶，有时像溪流，但永远指向南山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