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前,陈癞头带着两个半大小子,正骂骂咧咧地围着林莫凡,显然来晚一步,心有不甘。
“小兔崽子!懂不懂规矩?这地儿是你爷爷我常占的!”陈癞头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莫凡脸上,头上的癞疮疤在晨光下红得刺眼。
林莫凡站得笔首,小脸紧绷着,毫不畏惧地仰着头,带着一种街头小混不吝的劲儿:“陈叔,这话说的!城隍爷的地盘,哪刻了您的大名?我先来的,自然是我的!您要是不服,等会儿庙祝爷爷来了,咱们找他评评理?”
她故意把“庙祝爷爷”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那庙祝是个古板老头,最烦乞丐在庙门口争抢地盘吵闹,谁闹罚谁。
陈癞头噎了一下,显然有所顾忌。
他恶狠狠地瞪着林莫凡,这小崽子滑不溜手,仗着年纪小模样好,又会说话,没少抢他们的生意。
“哼!牙尖嘴利!”
陈癞头悻悻地啐了一口,“老葛头那老棺材瓤子,倒捡了个好孙子,你个小东西,也只配给乞丐当孙子!”
林莫凡眼神一冷,小拳头在破袖子里悄悄攥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但她脸上却挤出一个假笑:“陈叔,您几位还是赶紧去寻别的好地界吧,晚了,好地方可都让人占光了!”
正说着,老葛头终于挪到了。
他咳嗽两声,颤巍巍地走到林莫凡身边,很自然地将她往身后挡了挡,对着陈癞头拱了拱手:“癞头兄弟,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今天初一,香火旺,大家都有口饭吃,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陈癞头看着这一老一小,老的病恹恹风一吹就倒,小的却像只护崽的小狼狗。
他哼了一声,终究没再纠缠,带着人骂咧咧地往旁边去了。
见人走了,林莫凡紧绷的小肩膀才松了下来。
她赶紧从自己那个小破布袋里掏出半个用干净叶子包着的,还算松软的豆包,那是刚刚一个心善的老太太给的,她没舍得吃完。
塞到老葛头手里:“爷爷,快吃口垫垫,还温乎呢!一会儿人该多起来了!”
老葛头接过豆包,入手果然还有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看着小孙女那双亮晶晶盛满了关切的眼睛,再看看手里这半个她省下来的豆包。
他掰下一小块豆包,塞进嘴里慢慢嚼着。
粗糙的豆沙带着点甜味,在冰冷的嘴里化开。
他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揉了揉林莫凡被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脑袋,声音有些沙哑:“嗯,吃,你也吃……莫凡啊……”
“嗯?”林莫凡正警惕地扫视着来往人群,寻找着潜在的“目标”,闻言抬起头。
老葛头看着她的眼睛,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又揉了揉她的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没事,机灵点,眼睛放亮些。”
“知道啦,爷爷!”林莫凡脆生生地应道,脸上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干净又明亮,像穿透这浑浊世道的一缕阳光,瞬间晃花了老葛头的眼。
他低下头,默默啃着豆包,心口那块藏着玉佩的地方,似乎也随着这笑容,微微地、不易察觉地热了一下。
日子再苦,前路再难,看着这小东西一天天长大,老葛头那千疮百孔的心底,终究还是生出了一丝微末的希冀。
上天啊,让他再陪陪这孩子几年吧,等她再大一点就行!
城隍庙前人越来越多,各色摊子早早支起,蒸腾的热气里裹着油条的焦香、糖画的甜腻、馄饨汤的鲜气,混着尘土味儿和人身上暖烘烘的气息,一股脑儿涌进鼻子。
算命先生的吆喝、卖货郎的铃铛、孩童的嬉闹尖叫,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锣鼓点子,嘈嘈杂杂地搅和在一起。
在这片乱哄哄的人流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条滑溜的泥鳅,轻巧地穿梭着。
林莫凡脸上总挂着笑,嘴角微微上翘,透着一股子不合年龄的机灵劲儿。
他目标明确,专往那些穿着绸缎、带着丫鬟仆妇的夫人小姐身边凑。
脚步又快又稳,总能恰好避开撞上来的行人。
“夫人您留神脚下,前头台阶!”他声音脆生生的,清亮却又不显得吵闹。
一位被丫鬟小心搀扶着的华服妇人闻声低头,看到是个干净齐整的小孩子,脚步便下意识地缓了缓。
林莫凡立刻抓住机会,小脸上笑容更甜:“夫人是来给城隍老爷上香求平安的吧?城隍爷灵验着呢!您往这边走,正殿前头人少些,清净。”
他边说边侧身引路,动作自然又带恭敬。
妇人脸上露出些笑意,旁边的丫鬟己随手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铜钱,递到林莫凡面前:“喏,拿着买糖吃。”
“谢谢夫人!谢谢姐姐!夫人真是人美心善,我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哪位菩萨!”林莫凡双手接过铜钱,声音响亮地道谢,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小心地把铜钱塞进怀里一个缝在内衬的小布口袋里,那里己经沉甸甸地有了些分量。
有时,碰到面善心慈的,还会顺手塞给他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点心,或是一个刚买的、热腾腾的素包子。
这些吃食,他从不立刻往嘴里送,都妥帖地收进怀里那件旧褂子深处特意缝的大口袋里。
庙里穿着灰色道袍、负责洒扫维持的庙里的小僧们,偶尔抬眼瞥见这个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小身影,并没有去驱赶。
只要他不偷不抢、不惹麻烦,在这片烟火气十足的方寸之地,他们也愿意给一份宽容,这些小乞儿也不容易!
林莫凡不知道的是,城隍庙后殿那株高大的古柏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一个身着朴素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己经静静地伫立了许久。
他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澄澈平和,仿佛古井深潭,映着庙前这片喧闹的浮世绘。
这人正是从京中青云观而来的云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