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沈清辞,带着征询,“沈女医博闻广识,想必对此物有所涉猎?”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那显微镜上,心中波澜微起。这笨重原始的仪器,在她眼中与前世实验室里那些精密的设备相比,简陋得如同孩童玩具,但它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冲击。她压下心绪,神色平静:“略知一二。此物以透镜聚光放大,确可察见极细微之物,于医道病理探究,或有奇效。”
“放大?”萧宝儿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像只灵巧的小鹿般凑到桌前,踮起脚尖,小手好奇地试图去碰那冰冷的镜筒,“能看见什么呀?比蚂蚁还小吗?”
王太医呵呵一笑,耐心地取过一片洁净的琉璃薄片,用银针在萧宝儿嫩生生的指尖上极轻地刺了一下。萧宝儿“呀”了一声,缩回手,委屈地扁了扁嘴。王太医将那滴殷红如珊瑚珠的血滴置于薄片上,又用另一片薄如蝉翼的琉璃盖好,动作轻柔地将载玻片安放在显微镜的载物台上。
“郡主请看,”他调整着镜筒高度,示意萧宝儿凑近目镜,“此物能令血滴纤毫毕现,观其色、察其形,可窥人身气血之端倪。”
萧宝儿将信将疑地把小脸凑上去,眼睛紧紧贴上冰凉的目镜。起初是模糊晃动的一片红晕,随着王太医细微的调整,视野骤然清晰!无数圆润、边缘清晰的小小圆球紧密排列,如同铺满了整个视野的、微微颤动的红玛瑙珠子,在清澈的液体背景里载沉载浮。一种难以言喻的、微观世界的奇妙秩序感瞬间攫住了她。
“好多……好多红色的小球球!”她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惊奇和兴奋,小脸因为激动而泛红,之前的委屈一扫而空,“它们在动!像……像水里的小鱼苗!”她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看向沈清辞,“沈姑娘!你快看!真的有小东西!”
沈清辞心中一动,走上前,俯身凑近目镜。视野里,除了那些熟悉无比的红细胞,在更细微的层面,似乎还有些极其微小、形态更模糊的颗粒在极其缓慢地移动。这发现让她心头一凛,这难道就是……细菌的雏形?在这个时代?萧宝儿竟能如此敏锐地关注到?这孩子……沈清辞压下惊疑,轻轻拍了拍萧宝儿的小肩膀:“郡主所见,是血液中的精微。此物神奇,确可助我们察见常目所不能及。”
王太医捻须微笑,对萧宝儿的悟性颇为赞许:“郡主慧眼。此等景象,常人初见,无不……”
他话音未落,隔间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柳如烟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门口,一身烟霞色云锦宫装,衬得她身姿窈窕,莲步轻移间环佩叮咚,声音柔婉如黄莺出谷:“哟,好生热闹。王太医这是在教导小郡主什么稀罕玩意儿呢?”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婉关切的笑容,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桌上的显微镜,最后落在萧宝儿兴奋的小脸上,“小郡主,可仔细些,莫要被这些新奇东西晃花了眼,伤着了才好。”
她边说边自然地走近桌边,团扇轻摇,带来一缕若有似无的幽兰冷香。就在经过那架显微镜时,她执扇的右手似乎不经意地微微一颤。一点极其细微、近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粉末,从她拢在宽大袖口内的指尖悄然洒落,无声无息地飘散在空气中,有几粒恰好落在了旁边一盏盛着清水的琉璃盏里。那水本是用来清洁载玻片的,清澈见底。
“王太医,”柳如烟笑吟吟地,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小动作,“方才似乎听到小郡主惊呼?可是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奇景?”
“回柳小姐,”王太医拱手,“郡主天资聪颖,正在观看血中精微之象,此乃显微镜之功。”
“哦?血中精微?”柳如烟黛眉微挑,眼波流转间掠过一丝极快的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伸出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指向那盏清水,“血滴虽奇,终是人身之物。倒是这水……”她语气轻柔,带着循循善诱的好奇,“取自宫中玉泉,最是澄澈纯净,据说可映照人心。不知以此镜观之,又是何等光景?小郡主,可想看看?”
萧宝儿正被那微观世界勾得心痒难耐,闻言立刻雀跃起来:“要看要看!王太医,快给我看看清水!”
王太医不疑有他,只当是柳如烟为哄小郡主开心。他依言取过一片新的琉璃薄片,用银勺舀起一滴那盏中的清水,小心滴上,覆好盖片,替换下之前的血样载片。
萧宝儿迫不及待地再次凑到目镜前,小脸紧紧贴着镜筒。沈清辞在一旁看着,心头却莫名掠过一丝异样。柳如烟那过分自然的提议,还有她靠近时那细微的动作……沈清辞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盏清水,水面平静无波。
“啊!”萧宝儿突然发出一声比刚才更为惊异的轻呼,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奇,“好多!好多小虫虫!它们在扭!扭来扭去的!好小好小,像……像活的灰尘!”
稚嫩的童音在安静的隔间里异常清晰。
“什么?!”王太医脸上的和煦瞬间僵住,转为惊疑。他一把拉开萧宝儿,自己凑到目镜前,急切地调整焦距。浑浊的视野里,不再是纯净无物的清水!无数形态怪异、难以名状的微小活物在视野中疯狂地扭动、翻滚、穿梭!有的细长如线,有的圆胖带须,有的甚至拖着奇怪的鞭毛,在那一滴水中,俨然是一个拥挤喧嚣、充满诡异生机的恐怖世界!
“噗通!”
王太医像是被滚烫的铁钳烙到,猛地向后弹开,力道之大,带倒了身后的圈椅,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他脸色煞白如金纸,毫无血色,嘴唇剧烈哆嗦着,指着那架显微镜,如同指着地狱的入口,喉咙里咯咯作响,半晌才挤出变了调的嘶喊:
“妖……妖物!水里……水里全是妖物!扭动的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