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医中心物证实验室的灯光冰冷刺眼,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化学试剂和精密仪器散发的微甜冷却液气味。巨大的环形操作台上,几台高倍电子显微镜的屏幕幽幽亮着,展示着微观世界的诡异景象。中心位置,数个密封的物证袋一字排开:来自恒昌工厂B-7仓库血符号的暗红碎屑、钢笼锁孔内的微量金属残留、后院胎痕深处提取的深绿色粘稠泥土、以及那个破搪瓷杯底沾着的暗红泥藻混合物。
陈国栋穿着白大褂,戴着双层手套和护目镜,如同一个面对邪恶密码的破译者。他的助手小李全神贯注地操作着面前的X射线衍射仪(XRD),屏幕上复杂的衍射图谱如同天书般滚动。
“陈工,血符号样本的XRD结果出来了。”小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兴奋,“主要成分是α-Fe2O3,赤铁矿,也就是赭石颜料的主要矿物成分。但是…”他调出另一个界面,“能谱分析(EDS)显示,除了铁、氧,还有显著的碳、氮、磷、钙、钠、钾峰…这是典型的生物有机质特征!而且比例…符合干涸血液的成分谱!”
“赭石混合血液…”陈国栋盯着屏幕,眉头紧锁,“新鲜血液不可能在鲁米诺下反应那么弱。做HPLC-MS,目标物:血红蛋白降解产物和高铁血红素,特别是胆绿素和血晶质(Hematin)!还有,查组织蛋白酶D(Cathepsin D)活性!”
高效液相色谱-质谱联用仪发出低沉的嗡鸣,开始对样本进行分子层面的剖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声响。
与此同时,技术队办公室内,气氛压抑。张振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听着负责梳理刘三宝资料的侦查员汇报。
“刘三宝,六十五岁,本地人,在恒昌化工厂看门快二十年了。老伴去世早,无儿无女,是个孤老头子。”侦查员指着电脑屏幕上的资料,“三周前,也就是工厂彻底停产、他被要求留守的最后那几天,他连续三次向辖区兴华路派出所报案,说在厂区最里面的废弃原料仓库附近,看到了‘发光的蛇影’。”
“报案记录呢?”张振问。
“调出来了,录音笔录都有。”侦查员点开一个音频文件。一个苍老、带着浓重口音和惊恐颤抖的声音传出来:
“…警察同志!真的!我没骗人!绿幽幽的!碗口那么粗!就在那堆烂桶后面扭啊扭!眼睛…眼睛像两个红灯笼!还发出‘嘶嘶嘶’的声音!吓死个人嘞!…昨晚又看见了!它…它好像还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我不敢待了!这厂子不干净啊!”
声音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听筒。
“辖区派出所派人去查过两次。”侦查员继续道,“记录显示,现场除了废弃杂物,啥也没发现。值班民警当时判断是老人精神紧张、独处恐惧加上厂区环境昏暗产生的幻觉,安抚了几句就回去了。结果没过两天,也就是第三次报案后大概48小时,厂里一个来收尾的行政人员发现刘三宝倒在他看守小屋门口,神志不清,满嘴胡话,说什么‘蛇神发怒了’、‘血…都是血…’、‘别过来…’,就被紧急送进了市精神病院——青山精神卫生中心。”
“精神病院…现在情况怎么样?”张振追问。
“我们的人刚回来。”侦查员面色凝重,“院方说,刘三宝入院时诊断为‘急性应激性精神障碍伴随幻觉妄想’,情况就比较糟。但麻烦的是,就在一周前——也就是王悦生日宴之后,恒昌工厂案发之前——他的病情突然毫无征兆地急剧恶化!出现严重的被害妄想和攻击性行为,砸东西,打人,说所有人都是‘蛇神的使者’来害他的。被注射了强效镇静剂后转入重症隔离病区。主治医生周主任说,他现在完全无法沟通,处于极度混乱状态,镇静剂用量很大,清醒时间很短,而且极具攻击性,靠近都困难。”
“一周前?病情突然恶化?”苏瑶敏锐地捕捉到了时间点,这巧合得令人心惊。“入院后探视记录查了吗?”
“查了!”侦查员立刻调出记录,“在他刚入院、神志相对还清醒的头三西天,除了派出所民警的例行回访询问情况(确认无异常),只有一个自称是他‘远房侄子’的人来探望过一次。登记的名字叫‘吴明’,留的身份证号码是假的!电话号码是空号!医院门口的监控拍到了一个模糊的侧影,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穿着深色夹克,身高大约一米七五,体型中等,没有任何显著特征。这个‘吴明’在病房里待了大概十五分钟就离开了。护士回忆,他离开时神情平静。但诡异的是,就在‘吴明’探望后的第二天,刘三宝就开始表现出明显的焦躁不安,夜里开始说胡话,病情急转首下!”
“冒名探视!”张振眼神陡然锐利如刀,“这个‘吴明’嫌疑极大!他根本不是去探望,是去确认刘三宝的状态,或者…对他做了什么手脚!精神暗示?药物?下毒?”他猛地一拍桌子,“立刻联系精神病院!申请对刘三宝进行全面的毒理学筛查!血液、尿液、毛发!查所有可能的神经毒素、致幻剂、重金属残留!还有,把他入院时和恶化前的所有病历、用药记录、检查报告全部调出来!我要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就在这时,陈国栋实验室的内线电话急促响起。张振立刻抓起话筒。
“张队!结果出来了!”陈国栋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一种面对超自然证据般的沉重,“血符号样本的HPLC-MS检测确认:含有高浓度的胆绿素(Biliverdin)和血晶质(Hematin)!这是血红蛋白在厌氧环境下分解的特定产物!更重要的是,检测到了显著活性的组织蛋白酶D(Cathepsin D)!这种酶在细胞自溶(Autolysis)过程中才会大量释放!综合判断,绘制符号所用的血液,来源于一具死亡时间超过36小时、己进入明显自溶阶段的尸体!”
尸血!用腐败尸体的血混合赭石颜料画符!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办公室!
“还有,钢笼锁孔内的金属碎屑!”陈国栋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技术突破的激动,“扫描电镜(SEM)图像显示独特的刮擦形貌和金属疲劳纹路!能谱分析(EDS)结果:主要元素为铜(Cu)83.2%,锡(Sn)16.5%,并含有微量金(Au)、铅(Pb)、锑(Sb)、砷(As)!这种特殊的元素组合和比例…”他深吸一口气,“与市博物馆上周失窃的战国‘迦楼罗王室祭祀礼器’数据库中的核心器物——‘青铜蛇钥’的合金成分匹配度高达99.1%!锁孔里的碎屑,就是那把蛇钥强行开闭或刮擦时留下的!”
“博物馆失窃案?!”张振和苏瑶同时失声惊呼!王悦案竟然和国宝失窃案以如此诡异的方式串联在一起!
“不止如此!”陈国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后院胎痕泥土和那个搪瓷杯底的暗红泥藻混合物里…我们发现了硅藻!非常特殊的硅藻!通过高分辨率的光镜和电镜观察,结合形态数据库比对…是‘古湿地硅藻(Paleo-diatom)’!一种早己灭绝、只存在于特定地质年代(约3500年前)古湿地沉积层中的物种!它们的壳体化石形态独一无二!”
3500年前!迦楼罗古国活跃的年代!尸血、青铜古钥、灭绝硅藻…时间的长河仿佛被一种邪恶的力量粗暴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陈工,”苏瑶强压着震惊,对着话筒问,“那血符号…那些螺旋…有什么说法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国栋的声音带着面对深渊般的凝重:“我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东南亚古宗教文献和密教符号学资料。那个核心蛇形图腾…高度吻合古代南亚次大陆和东南亚广泛崇拜的‘纳迦’(Nāga)——半人半蛇的水域之神,象征生命、繁殖,但也代表毁灭与…重生。符号周围的三重螺旋…在纳迦密教最血腥的‘血祭’仪轨中,代表着最高等级的‘三重血祭’!需要按照特定的属性(水、火、土),献祭三个‘完美祭品’,完成三个阶段的祭祀,才能最终开启通往‘虚渊’或‘永生之池’的大门!王悦的生辰‘壬戌年亥月亥时’,在纳迦命理中,是极致的‘水象’!她是第一个祭品!是仪式的‘引子’!”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纳迦、三重血祭、水象祭品、尸血画符、青铜蛇钥、灭绝硅藻、看守人离奇疯癫…所有的线索碎片,被“血祭”这个邪恶的核心图腾,以一种超越现实逻辑的方式,强行拼凑成一个庞大、古老、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拼图!而王悦,只是这场跨越数千年黑暗仪式的第一个祭品!敌人要的,远不止于此!
苏瑶感到一阵眩晕,她扶着桌子,目光投向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医院里,林宇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精神病院里,刘三宝在药物作用下嘶吼着无人能懂的呓语;而某个黑暗的角落,佩戴青铜蛇戒的“主祭”,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寻找着下一个“火象”与“土象”的猎物。血符号的真相,如同打开的潘多拉魔盒,释放出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浓重、更令人绝望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