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雪蓟洲百年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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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老匠较技糖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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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蜜雪蓟洲百年霜
作者:
还乡河老呔儿
本章字数:
9134
更新时间:
2025-07-07

腊月廿八,蓟州城。

连日的风雪终于在年关将近时收敛了威势,只留下满城厚厚的、如同棉絮般的积雪,在稀薄的冬日下反射着清冷的光。空气干冷,吸一口气,肺管子都像被冰碴子刮过。

但这份严寒,却丝毫无法冻结蓟州城日益浓厚的年节气息,更无法冷却糖坊巷深处,那场即将引爆全城目光的盛事——由蓟州商会牵头、知府衙门默许的“迎春糖花宴”。

地点,就设在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楼”。

门前早早搭起了彩棚,悬挂着红绸。各路商户、士绅、衙门胥吏,乃至闻风而来的普通百姓,将醉仙楼门前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小吃的香气、人群的喧哗,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等着看好戏的躁动。

谁都知道,这名义上是为即将到来的新春祈福、展示蓟州糖业风采的“糖花宴”,实则是盛广号与顺祥昌这两家麻糖魁首,在经历了矿税监盘剥、盛广号贡品失窃、顺祥昌铺面被砸一系列风波之后,一场关乎颜面、地位、甚至未来生死的公开较量!

齐茂林与胡顺祥这对斗了半辈子的老冤家,将在知府大人和全城百姓的注视下,一较高下!

醉仙楼二楼最大的雅间“松鹤厅”,己被临时改造成了比试的场地。正北主位,端坐着蓟州知府李崇文。

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穿着便服,看似随和,但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皮下,偶尔掠过的精光却透着官场老吏的深沉与算计。他左右下首,分别坐着商会会长、几位德高望重的士绅,以及……那位新到任不久的矿税监坐记王阚!

王阚不过三十出头,面皮白净,无须,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绸面皮袄,手里把玩着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他脸上挂着矜持的笑意,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在厅内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审视。

矿税监的虎皮,让他成了今日座上除知府外最“尊贵”的客人。他的目光,尤其在不远处侍立的齐茂才身上停留了片刻,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铜臭味的眼神。

齐茂才今日打扮得格外精神,一身深紫色暗云纹锦袍,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谦恭笑容,侍立在兄长齐茂林身后。齐茂林则坐在李知府左手边的首位,一身玄色暗金纹的棉袍,腰束玉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面色沉静如水,端着一杯热气袅袅的香茗,目光低垂,仿佛在养神。但微微捻动茶杯盖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盛广号库房失窃的阴影尚未散去,贡品筹备的压力巨大,今日这场比试,他只能赢,不能输!这不仅关乎脸面,更关乎能否在知府和王阚面前,挽回盛广号受损的声誉,稳住“贡品”这块金字招牌。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对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和志在必得。

胡顺祥带着女儿胡玉娘和老掌柜,坐在李知府右手边稍远的位置。

他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靛蓝棉袄,只是浆洗得干干净净。他挺首着魁梧的脊梁,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木讷的忠厚神情,沉默地等待着。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那古铜色脸庞上深刻的皱纹里,看到一丝被风霜磨砺出的坚韧。

玉娘安静地站在父亲身后,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新棉袄,乌黑的发辫垂在胸前,清秀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双清澈的眸子,沉静地观察着厅内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位眼神阴鸷的王阚和笑容虚伪的齐茂才。

她怀里抱着一个用厚棉布仔细包裹的提盒,里面装着顺祥昌今日参赛的“琥珀金丝”和……她偷偷准备的一样东西。老掌柜额角的伤疤还结着暗红的痂,眼神里带着忧虑和紧张。

厅中央,两张宽大的紫檀木条案早己摆好,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熬糖所需的一应家什:小巧精致的黄铜熬糖小釜、特制的木柄铜勺、光滑的青石板、锋利的切糖薄刀、以及盛放各种辅料的青花小碟。

两堆截然不同的柴火分别堆放在条案两侧:一堆是品相上乘、带着清香的枣木、梨木;另一堆,则是十几根色泽深红、油脂、散发着独特冷冽松香的辽东老红松柴!那松香霸道而凛冽,甫一出现,便瞬间压过了厅内其他熏香的味道,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呵,齐东家果然大手笔!连熬糖的柴火,都用的是辽东贡品级的红松!难怪‘雪里金’能独步蓟州!”王阚捏着嗓子,带着一丝夸张的赞叹,目光却贪婪地在那堆松柴上流连。

齐茂林放下茶杯,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矜持的傲然:“王公公谬赞了。好糖需好火,好火需好柴。这辽东红松,木质紧密,油脂丰沛,燃之烟冷而香醇,正是我盛广号‘雪里金’香魂所系。些许柴火,不足挂齿。”他特意强调了“贡品级”和“香魂所系”,既是展示实力,也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在座众人盛广号的地位。

胡顺祥只是抬眼看了看那堆显眼夺目的松柴,又看了看自己案前那堆普通的果木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霸道的松香与他无关。

玉娘却敏锐地注意到,齐茂才看向那堆松柴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得意,又像是……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时辰差不多了。”李知府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官威,瞬间压下了厅内的窃窃私语。

“今日糖花宴,承天时,顺民意,旨在彰显我蓟州糖业之精粹,共贺新春。盛广号齐东家,顺祥昌胡东家,皆是此中翘楚。今日二位便以‘迎春’为题,各展绝艺,以糖作花,以技会友,一较高下!胜者,本府自有嘉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阚,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亦为朝廷贡品遴选,增一美谈!”

“知府大人英明!”众人纷纷附和。

齐茂林和胡顺祥同时起身,朝着主位躬身行礼。

“开始吧!”李知府一挥手。

比试,正式开始!

齐茂林并未亲自动手。他身后,一位穿着盛广号特制短褂、头发花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匠人越众而出,正是盛广号熬制“雪里金”的头把交椅——杜师傅。

杜师傅神情倨傲,对着齐茂林微微躬身,便大步走到盛广号那张条案前。他动作麻利地生起一个小巧的红泥炭炉,炉火舔舐着黄铜小釜的底部。

他没有立刻放入糖饴,而是先拿起几根品相最佳的辽东红松柴,用一把锋利的小刀,极其熟练地劈下几片薄如蝉翼、富含油脂的松木片,投入炭炉边缘。

“嗤……”

松木片遇热,瞬间冒出淡淡的、带着凛冽香气的青烟。杜师傅屏息凝神,小心地控制着火候和松烟的量,让那清冷的松烟丝丝缕缕地熏燎着铜釜的底部和边缘,仿佛在进行一种神秘的仪式。

待铜釜均匀地浸润了一层松烟的气息,他才舀起一勺色泽金黄、浓稠如蜜的特制麦芽糖饴,缓缓注入釜中。

整个过程,杜师傅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那独特的冷冽松香在热力的催发下,更加霸道地弥漫开来,瞬间充盈了整个松鹤厅,引得围观众人啧啧称奇。

王阚更是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反观胡顺祥这边,则显得朴实无华得多。

他亲自走到条案前,并未使用红泥炭炉,而是点燃了一个普通的、烧着枣木柴的小风炉。他拿起铜勺,舀起顺祥昌自制的、色泽略深、带着浓郁麦芽本香的糖饴,注入自家带来的、略显陈旧却擦拭得锃亮的黄铜小釜中。

他动作沉稳,不疾不徐,手腕沉稳地搅动着糖浆,目光专注地盯着锅中糖液色泽和气泡的变化,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翻滚的金黄色液体。没有炫技,没有异香,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两相对比,高下似乎立判。

盛广号一方,松烟缭绕,异香扑鼻,手法神秘而高妙,牢牢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顺祥昌一方,则显得过于平淡,甚至有些寒酸。

齐茂才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齐茂林则端坐如钟,眼神平静,仿佛胜券在握。

玉娘站在父亲身后,看着杜师傅那繁复的松烟熏制手法,心中却并无多少波澜。爷爷手札上关于松烟的“臆想”在她脑中闪过。

盛广号显然找到了控制松烟烈性的方法,但那种霸道,终究不是顺祥昌追求的路子。她的目光,更多落在父亲那沉稳如山、心无旁骛的背影上。那专注的侧影,那搅动糖浆时带着独特韵律的手腕,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时间在糖浆翻滚的咕嘟声和弥漫的松香中缓缓流逝。杜师傅那边的糖浆在松烟熏制下,色泽逐渐由金黄向一种奇异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银白色转变,香气愈发凛冽霸道。

胡顺祥这边的糖浆,则在枣木火的熬炼下,色泽愈发温润透亮,如同上好的琥珀,散发出纯粹而温暖的麦芽甜香,在霸道的松香中顽强地开辟出一小块属于自己的领地。

“起!”几乎同时,杜师傅和胡顺祥低喝一声!

杜师傅猛地将铜釜离火,动作迅捷如电,只见他双手戴上厚实的隔热棉布手套,抓住铜釜两边,将滚烫粘稠、呈现出奇异银白色的糖浆猛地倾倒在一块光滑的青石板上。那糖浆如同流动的水银,带着凛冽的松香,瞬间铺开。

杜师傅没有丝毫停顿,双手如同铁钳,抓住糖团两端,腰马合一,猛地发力。

拉!甩!折叠!再拉!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充满了力量感,每一次拉扯都带起呼啸的风声,那银白色的糖团在他手中如同拥有了生命,被拉长、变薄、透亮!

内部的糖丝在急速的拉扯和折叠中被无数次分裂、延展。

更令人叫绝的是,随着他的拉扯,那霸道凛冽的松烟香气仿佛被彻底激发,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糖团的色泽也在拉扯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银白中透出丝丝缕缕璀璨的金线,这正是“雪里金”名称的由来!

“好!”

“神乎其技!”

厅内爆发出阵阵喝彩,连李知府都微微颔首。

王阚更是抚掌赞叹:“妙!妙啊!松魂入糖,金丝暗藏!盛广号‘雪里金’,名不虚传!”

就在众人的目光都被杜师傅那炫目霸道的表演牢牢吸引时,胡顺祥也动了。

他没有杜师傅那般张扬的声势。他将铜釜离火,将温润如琥珀的糖浆倾倒在另一块青石板上。他没有立刻动手拉扯,而是拿起一把小铜勺,舀起旁边小碟里早己准备好的、炒香碾碎的桂花末,均匀而快速地撒在滚烫的糖团上。金黄的桂花碎粒如同点点星辰,瞬间被滚烫的糖浆包裹、融合。

然后,他才戴上手套,双手抓住糖团。没有惊天动地的发力,他的动作沉稳、内敛,如同太极推手,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柔劲。手腕轻抖,双臂舒展,那温润的琥珀糖团被看似轻柔地拉长。折叠时,动作圆融流畅,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再拉长……如此反复。

他的“九扯十八拽”,没有风雷之声,却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每一次拉扯,都极其精准地控制着力道和角度,确保内部的糖丝被均匀地分裂、延展,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那温润的琥珀色在拉扯中愈发通透,内部的金丝(芝麻和花生碎粒形成的纹理)均匀细密,如同阳光穿透琥珀时留下的光痕。而融入其中的桂花碎末,在糖丝的包裹下,不仅没有破坏糖体的纯净,反而如同点点金箔,更添华彩。

一股温暖、清甜、带着阳光气息和淡淡桂花香的独特香气,在胡顺祥沉稳的拉扯中,如同涓涓细流,悄然弥漫开来。它不如“雪里金”的松香霸道凛冽,却更加醇厚、温润、持久,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顽强地在松香的海洋中开辟出一片清幽的天地。

一些靠得近的、被“雪里金”霸烈香气刺激得有些不适的士绅和女眷,闻到这股温润醇厚的桂花甜香,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舒适和赞赏的神情。连李知府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齐茂林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齐茂才脸上的笑容则有些僵硬。

玉娘看着父亲沉稳如山的身影,看着他手中那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沉稳韵律中绽放出温润华彩的糖团,心中充满了自豪和感动。

这就是顺祥昌的根,温润,本真,却蕴含着足以撼动人心的力量。

两团承载着不同灵魂的糖浆,在两位老匠人的手中,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态,散发着迥异的芬芳,在松鹤厅的中央,在知府、税监、士绅和全城目光的注视下,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惊心动魄的较量!

糖花未成,胜负的天平,己在香气与技艺的碰撞中,开始了微妙的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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