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青瓦檐角,苏晚照的破木棚前己支起两口大铁锅。
她系着靛青围裙,指尖沾着姜蒜末,正捏着根草棍在陶瓮沿比划:"小六子,看好了——这草棍齐到瓮口第三道刻痕,是盐;往下数两道,是蜂蜜。"
蹲在旁边的小混子扒着瓮沿,圆眼睛瞪得像铜铃:"师姐,您这刻痕比我娘绣的花还细!
昨儿我偷偷尝那腌料,舌头到现在还发麻呢。"
"那是你嘴馋。"苏晚照用草棍敲了下他额头,"上回你偷尝生腌料被辣哭,现在倒学乖了?"她转身从竹篮里捡出半扇仔鸡,利落地剁成小块,"记着,鸡肉得用滚水焯过去血沫,再泡半个时辰姜葱水——古人没冰窖,全靠这法子去腥味,跟现代用料酒一个道理。"
小六子举着草棍比量,突然抬头:"师姐,啥叫'现代'?"
"咳——"苏晚照手一抖,差点把鸡块掉进姜葱水里。
她低头搅了搅水,耳尖微微发烫,"就...就是我老家的说法,别打岔!"她抄起漏勺把鸡块捞出来,"现在撒盐,按草棍量的来。"
小六子哆哆嗦嗦捏着盐罐子,草棍在瓮口晃得像风中芦苇。
苏晚照看他那副模样,噗嗤笑出声:"成了成了,我教你个笨法子——你手巴掌摊平,盐撒满掌心不往下掉,就是这分量。"她示范着撒了把盐,"记住没?"
"记住了!"小六子猛点头,手掌拍得啪啪响,"跟我偷摸米铺时抓米的手法似的!"
"你还偷过米?"苏晚照挑眉。
"没没没!"小六子急得首摆手,"就...就看别人偷过!"
两人正闹着,油锅里突然腾起滋滋响。
苏晚照掀开木盖,滚油的香气混着姜蒜的辛辣"轰"地窜出来。
小六子吸了吸鼻子,喉结动得像吞了只蛤蟆:"师姐,能...能先炸块试试不?"
"馋猫。"苏晚照夹起块腌好的鸡肉,在面糊里滚了两滚,"看好了,面糊要挂得均匀,太薄不脆,太厚炸不透——"她手一扬,鸡块"滋啦"跳进油锅,金黄的油花溅起来,在晨光里碎成小金子。
小六子凑得太近,被油星子烫得缩脖子:"嘶——"
"离远点!"苏晚照用锅铲敲他后背,"你当这是看耍猴呢?"可话音刚落,就见他盯着油锅里的鸡块眼睛发亮,活像见了肉骨头的狗。
她憋着笑,又夹了块进去,"等会捞出来趁热吃,凉了可没这滋味。"
第一块炸鸡刚捞出来,木棚外就传来"吸溜"声。
苏晚照抬头,见几个挑菜担子的老汉凑在摊子边,鼻尖都快碰到油锅盖了。
"姑娘,这啥吃食?香得人腿都挪不动!"卖菜的张老汉抹了把嘴。
"炸鸡!"小六子举着漏勺冲出去,"外脆里嫩,比烤鸡还香!"他掰了块递过去,"尝尝?
三文钱一块!"
张老汉咬了口,腮帮子鼓得像仓鼠:"哎呦喂!
这皮脆得能嚼出响,肉还嫩得流汁儿!
给我来五块!"
话音未落,摊子前就围了一圈人。
卖糖葫芦的阿婆、挑水的后生、提鸟笼的大爷,全挤着往木棚里探头。
苏晚照一边翻炸锅,一边扯着嗓子喊:"别急别急!
油锅里还炸着两锅呢!
小六子,去把竹筐里的油纸拿过来!"
小六子跑得风风火火,差点撞翻腌料瓮:"师姐,您这炸鸡比王记的卤鹅还抢手!"
"那是自然。"苏晚照擦了把额头的汗,嘴角止不住往上翘,"等会再炸锅辣的,保准...——"
"砰!"
一声闷响打断她的话。
王三狗叼着根草茎,踢开挡路的菜筐,身后跟着西个袒胸露背的混混。
他大剌剌搬了条板凳坐在摊子正中央,大腿翘二腿:"小娘子生意挺火啊?"
苏晚照的手在油铲上攥得发白。
上回这地痞来收保护费,被她用半锅热油吓退,没想到今天带了帮手。
她把油铲往桌上一磕,油珠子溅在王三狗脚边:"王老大这是来讨茶喝?
我这摊子小,可没您喝的金骏眉。"
"讨茶?"王三狗嗤笑一声,踢翻旁边的竹筐,油纸哗啦啦撒了一地,"老子来讨场子!
这地段归我管,你这摊子...归我了。"他身后的混混跟着起哄,有人去掀油锅盖,有人抓了块炸鸡往嘴里塞。
"放屁!"苏晚照抄起锅铲就要冲,却被小六子死死拽住。
小混子抖得像筛糠,可手劲大得惊人:"师姐别冲动!
他们有五个人!"
"怕什么?"苏晚照甩开他的手,眼睛瞪得冒火,"我锅铲上的油还没凉呢!"
"扰乱市井秩序,按律拘三日。"
冷静的声音像块冰砸进热油锅。
众人回头,就见沈青竹穿着靛青捕快服,腰悬铁尺,身后跟着两名衙役。
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竹筐,停在王三狗踢翻的腌料瓮上,眉峰微挑:"王三,上月在醉仙楼划拳斗殴,前儿在码头抢鱼贩子的货,今天又来滋扰商户——当汴京府的板子是纸糊的?"
王三狗的草茎"啪"地掉在地上。
他干笑两声,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沈捕头这是说哪儿的话?
我就是...就是来尝尝鲜!"
"尝尝鲜需要踢翻摊位?"沈青竹往前走了两步,阴影罩住王三狗,"跟我回衙门,把上个月的案底一并结了。"
"别别别!"王三狗脸色煞白,冲手下使眼色,"走!
走!"他倒退着往外挤,撞翻了张老汉的菜担子,"算你狠!"
混混们跟着连滚带爬跑了。
苏晚照望着他们的背影,捏着锅铲的手慢慢松了。
她转头看向沈青竹,晨光里他的捕快服泛着浅蓝,连帽檐都没歪,倒像是特意来赴约的。
"沈捕头这是...巡逻路过?"她故意挑眉。
沈青竹的耳尖微微发红,目光却落在油锅里的炸鸡上:"府衙就在半条街外。"他顿了顿,"有人说西市有地痞闹事。"
"哦——"苏晚照拖长音调,嘴角翘得像月牙,"原来沈捕头的耳朵比狗还灵。"
"苏娘子的锅铲,比刀还利。"沈青竹瞥了眼她手里的家伙,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明儿...炸鸡还是趁热的好。"
"知道了。"苏晚照应了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突然想起昨晚自己说的话。
她低头收拾竹筐,指尖碰到块凉透的炸鸡皮,耳边却还响着他刚才的声音——比月光下的碎星,还烫人些。
"师姐!"小六子举着块炸鸡跑过来,"张阿婆说要订十块当午饭!
李秀才说要写首诗夸咱们!"
苏晚照笑着接过来,咬了口。
油香混着辣味在嘴里炸开,她突然听见斜对过茶馆里传来响动。
穿青布衫的小厮擦着桌子,跟掌柜的嘀咕:"就那个做炸鸡的小娘子,昨儿我见沈捕头..."
"小六子!"她喊了声,"把腌料罐搬进去,等会该晒蔫了!"
小六子应着跑开。
苏晚照望着茶馆的幌子在风里晃,油锅里的香气裹着人声,漫过青石板路,漫进朱漆门廊,漫向不知道多远的地方——那里有更热闹的市声,更离奇的故事,正等着她去掀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