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池内,泉水汩汩,包裹着萧彻冰冷的身躯。
沈疏萤坐在池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萧彻紧蹙的眉心,试图抚平那无形的痛苦。
瑞王萧钰传来的密报——玉漱宫凤床暗格,发簪为钥。那是能彻底焚毁太后的利刃。可如今,她却被死死困在这方寸之地,这利刃再锋利,也无法递出。
时间从指缝中无情滑落。每过一刻,萧彻体内的余毒就多侵蚀一分生机。
“墨影。”沈疏萤的声音在空旷的池室内响起。
墨影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门口:“县主。”
“我要离开栖霞苑。”沈疏萤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萧彻灰败的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去苗疆,找解药。”
墨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但他没有质疑,只是沉声道:“属下护送县主前往!”
“不。”沈疏萤斩钉截铁地打断,“你留下,守住这里,守住他。”
墨影单膝重重跪地,玄甲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属下以性命起誓,王爷在,墨影在。
“青黛。”
“姑娘!”青黛上前一步。
“从此刻起,”沈疏萤看着她,“栖霞苑内,你就是沈疏莹。”
她走到书案旁,飞快地写下一张药方,“这方子里的药,你亲自煎熬,但只熬一副,做足样子。真正的药…” 她看向墨影。
墨影立刻接口:“属下会安排可靠之人,从后山密径送入,由青黛姑娘在暖玉池内秘密煎熬,属下亲自喂服王爷。”
交代完毕,沈疏萤再无犹豫。她俯下身,在萧玦干裂的唇上印下一个极轻的吻。
栖霞苑后山,一条隐秘的溪流旁。
不过半个时辰,沈疏萤己彻底变了一个人。
墨影的手艺精湛绝伦。一张蜡黄粗糙的面皮覆盖了她原本清丽的容颜,眼角刻意添了几道细密的皱纹,眉毛被修得粗短杂乱。一头乌发被巧妙地染成了枯槁的灰黄色,用最普通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腰间挂着一个半旧的粗布褡裢,里面塞着几块硬邦邦的干粮和一个水囊。
此刻的她,活脱脱就是一个常年奔波的药婆子,混迹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属下己安排妥当。”墨影的声音压得极低,递给她一张简陋的羊皮地图,上面用炭笔草草勾勒着通往西南苗疆的隐秘路线,避开官道和主要关隘。
“从此处顺溪流下行十里,有一处废弃的炭窑。泥鳅安排的人会在那里接应,护送县主出京畿。之后的路…万分凶险,请县主务必小心!”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沈疏萤接过地图,塞入褡裢最深处。她最后看了一眼栖霞苑的方向,那里灯火朦胧,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
她深吸一口气,山间清冷的夜风灌入肺腑,“这里,交给你了。”她没有再多言,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溪边水流中。
粗糙的草鞋踩在滑腻的石头上,深一脚浅一脚,冰冷的溪水瞬间浸透了裤脚。
她没有沿着溪流走太久,很快便按照地图的指引,钻入了茂密的山林。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浓密的枝叶遮蔽了月光。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微明,林间弥漫起浓白的晨雾。沈疏萤靠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下喘息,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紧贴在身上,冰冷黏腻。她拿出水囊,灌了几口冰冷的溪水,又啃了几口硬得像石头的干粮。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枯枝断裂声,从左侧浓雾中传来。
沈疏萤瞬间汗毛倒竖,她猛地将干粮塞回褡裢,屏住呼吸,右手悄然摸向藏在袖中的淬了剧毒的匕首。
浓雾翻滚,如同鬼魅。
一个模糊的黑影在雾霭中缓缓靠近,步伐沉稳。
“咕…咕咕…” 一声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鹧鸪叫声响起。
沈疏萤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这是泥鳅约定的暗号。
雾气散开些许,一个精瘦矮小的汉子出现在眼前。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短打,脸上果然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眉骨划到嘴角,左手的小指齐根而断,正是泥鳅。他眼神锐利如鹰,上下打量着沈疏萤的扮相,咧开嘴:“哟,药婆子?扮得真像,差点连老子都唬过去了。”
沈疏萤放下戒备,微微颔首,刻意将声音压得沙哑低沉:“泥鳅老大?”
“是我。”泥鳅点点头,没有废话,“走吧,这林子天亮后就不太平了。跟着我脚印,一步别错。”
沈疏萤立刻跟上。泥鳅显然对这片山林了如指掌,他选择的路径极其刁钻隐蔽。
一路上,沈疏萤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上他的步伐。粗布衣衫被荆棘划破,脸上被树枝刮出血痕,草鞋早己被泥水浸透磨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终于,在午后时分,浓雾稍散。一条湍急的河流横亘在前方,河边停着一艘乌篷小舟。一个戴着斗笠、皮肤黝黑的船夫正蹲在船头抽烟。
“到了。”泥鳅停下脚步,指着那小舟,“顺流而下,过三道水湾,会有人接应你换马走陆路。后面的路,就看药婆子你自己的本事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给沈疏萤,“干粮,干净的。省着点吃,苗疆那鬼地方,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合口的。”
沈疏萤接过温热的油纸包,感受着那份粗糙的暖意。
泥鳅摆摆手,刀疤脸显得更狰狞了:“甭整这些虚的。银子到位,泥犁巷的规矩就是办事。快走吧,再磨蹭天黑了不好走水路了。” 他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茂密的竹林中。
沈疏萤不再犹豫,快步走向小舟。船夫抬起斗笠,只是用下巴点了点船舱。
乌篷小舟顺流而下,京都的巍峨城墙早己消失在视野之外。沈疏萤蜷缩在狭小潮湿的船舱里,听着哗哗的水声,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靠在冰冷的船板上,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