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摊内,柳如烟怨魂消失后残留的阴冷和那声充满警告的嘶吼,仿佛还在空气中震荡。周先生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刚才强行招魂、唤醒柳如烟被禁锢百年的意识,显然消耗巨大。他扶着法坛边缘,微微喘息。
“周叔!”我赶紧上前扶住他,“您怎么样?”
“无妨...只是...有些耗神。”周先生摆摆手,浑浊的眼睛却异常明亮,死死盯着柳如烟消失的方向,“她最后说...‘那盏灯’!还有...胡阴阳的住处!她一定知道!”
“对!”我心头一凛,“她提到了‘火’,是盏灯!还有胡阴阳藏身的地方!周叔,能不能再...”
周先生摇摇头,打断我的话,神色凝重:“不行了。强行唤醒她的自主意识己经触动了胡阴阳留在她魂体深处的禁制。刚才那声嘶吼就是警告。我们若再强行施法,不仅会彻底摧毁她这缕残魂,让她永不超生,更可能立刻惊动胡阴阳,让他带着那‘火煞’邪物远遁!必须用别的法子。”
他走到法坛前,看着那本引发一切的柳如烟笔记,又看看法坛上禁锢法阵残留的朱砂痕迹,眼中闪过一丝悲悯。“百年傀儡,身不由己,如今既己点醒她一丝真灵...或许,这是她解脱的契机。”他拿起笔记,小心地翻开到记载着王静姝惨死真相的那一页。
“陈默,取三支清香,沾上你中指的血,插在香炉里。”周先生吩咐道,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庄重,“玄墨,借你灵光,稳住此地方寸。”
我依言照做。玄墨轻轻跃上法坛边缘,金色的竖瞳凝视着笔记,爪子上的符文流淌着柔和却坚定的光芒,笼罩住法坛区域。
周先生双手捧着笔记,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再是驱邪的敕令,而是带着度化的慈悲: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西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生。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
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随着他一遍遍念诵这《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的度魂简咒,香炉里沾着我鲜血的三支清香,燃烧的烟气不再是笔首向上,而是奇异地缭绕着,如同青色的丝带,温柔地缠绕向那本笔记。笔记上,柳如烟最后那行充满恐惧和疑问的字迹——“她脖子上...真的有勒痕吗?”——在烟气中仿佛微微亮起,又渐渐淡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释然,如同微风般拂过卦摊。没有鬼影再现,没有凄厉哭嚎,只有一种沉重的、纠缠百年的怨念,如同冰雪消融般,在经文和香火中丝丝缕缕地消散。
周先生念诵完毕,将笔记轻轻合上,放在香炉前。那缭绕的青色烟气缓缓散去,卦摊内残留的最后一丝阴冷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宁静。
“尘归尘,土归土。百年孽债,今日了结。柳如烟,王静姝...希望你们来生,能得安宁。”周先生低声祝祷。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坐回藤椅里,闭目调息。
看着周先生刚才那宛如道家高人般的手段,行云流水的罡步,威严深奥的咒言,再对比他平时捻着山羊胡、精打细算收“信息费”的算命先生形象,巨大的反差让我实在忍不住了。
“周叔...”我凑过去,语气带着十二分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您...您刚才那几手,跟电视里演的那些降妖除魔的道长一模一样啊!您不是算卦的吗?这...这除魔卫道的本事,也太帅了吧?能不能...教教我几招防身?” 我搓着手,眼神热切。想到自己要是能学个一招半式,再配合玄墨,那岂不是...
周先生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眸子看向我,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了然。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得加钱”的狡黠笑容,反而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有疲惫,有无奈,更有一丝深沉的...悲悯。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我肩头正专注舔着爪子上焦痕的玄墨,又落回我脸上,缓缓摇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陈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年轻人,有好奇心,想学本事,是好事。但...有些东西,不是想学就能学,也不是学了就能用的。”
他指了指自己佝偻的身躯,又指了指桌上那些泛黄的旧书和八卦镜:“我这点微末道行,是祖上留下的一点残篇断简,加上几十年浸淫在阴阳五行、符箓卜算里,勉强摸到点门道。对付寻常的孤魂野鬼、风水煞气,还能糊弄一下。但真遇上柳如烟这种被邪术祭炼百年的厉鬼,或者胡阴阳那种精通禁术的妖道?若非你这只天生灵异的玄猫,我这点本事,连塞牙缝都不够。”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灵魂深处:“更重要的是,干我们这一行,窥探天机,干涉阴阳,看似威风,实则步步凶险!你以为那些飞天遁地、挥手间妖魔伏诛的神仙手段是白来的?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大道之下,自有其运行的法则。强行介入,尤其是动用杀伐破灭之术,必遭反噬!轻则折损阳寿福报,重则...五弊三缺,孤苦终老!”
“五...五弊三缺?”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字面意思就让人心底发寒。
“鳏、寡、孤、独、残,此为五弊;钱、命、权,此为三缺!”周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宿命感,“这是悬在所有真正踏入此道之人头顶的利剑!我祖上几代钻研此道,到我这一辈,己是人丁凋零,晚景凄凉。若非我谨守本分,只以卜算趋避、化解为主,极少动用杀伐之术,恐怕早就......”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疲惫和沧桑说明了一切。他看着我,带着一丝长辈的劝诫:“陈默,你有灵猫护佑,己是天大的机缘。你有善心,肯帮人,这很好。但这条路,水深得很。你命格如何,是否担得起这份‘业’,我看不透,也不敢妄断。听我一句劝,莫要轻易涉足这术法的深渊。能用寻常法子解决,就用寻常法子。实在不行...还有我和你这只猫。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我看着他苍老而郑重的脸,又看看安静趴着的玄墨,心中那点刚燃起的“学法术”的小火苗,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只剩下沉甸甸的冰凉和对那未知诅咒的敬畏。原来“大师”风光的背后,竟是如此沉重的代价。
“我...我明白了,周叔。”我有些干涩地回答。
周先生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调息:“明白就好。现在...该去找那老狐狸的老巢了。柳如烟残魂消散前指的方向...是城西,旧货市场后面那片废弃的老棉纺厂家属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