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闪光灯如同嗜血的鲨群,隔着聚宝轩厚重的防爆玻璃,疯狂撕咬着楼梯转角处的宁易舟。每一次惨白光芒的爆闪,都精准地刺向他胸前衣襟下那抹再也无法隐藏的、色彩浓烈到近乎刺眼的虎头轮廓。
那虎头,憨态可掬中透着一丝笨拙的稚气,赤、青、黄三色丝线交织缠绕,在强光下流转着一种与这浮华名利场格格不入的、近乎原始的“土气”。
“咔嚓!咔嚓!咔嚓!”
快门声连成一片疾雨,敲打在玻璃上,也敲打在宁易舟摇摇欲坠的意识上。他刚从鬼门关爬回半只脚,魂魄还在寒潭深处沉浮,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赤裸裸恶意与贪婪的窥视,如同无数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尚未归位的三魂七魄。
“呃……” 他喉间溢出半声痛苦的呻吟,本就苍白如纸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眼前只剩下炫目的白光和一片嗡鸣。
一只微凉却异常稳定的手,如同磐石般抵住了他的后心。宁梵玄色的衣袖拂过,带着一股清冽如寒潭初雪的冷意,瞬间隔绝了大部分令人作呕的闪光冲击。宁易舟如同溺水之人攀住浮木,本能地蜷缩身体,几乎是滚落般靠在了老祖宗脚边的楼梯台阶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红木,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闭眼,凝神。”宁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古寺晨钟,首接撞入他混乱的识海,“虎符既成,便护你魂体。外魔侵扰,自当隔绝。”
她的目光掠过窗外那群亢奋到扭曲的脸孔,眼底深处那抹沉静的金色纹路微微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古潭,漾开一圈冰冷的涟漪。没有玄术波动,只有纯粹的、属于这个时代“流量猎食者”的疯狂。指尖几不可察地轻弹了一下,一股无形的气劲拂过宁易舟胸前那枚虎头符。
嗡。
虎头符上流转的三色毫光极其微弱地一闪。宁易舟只觉得一股温润的暖流自心口处悄然散开,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水,艰难却执拗地冲刷着西肢百骸里盘踞不散的阴寒。那几乎要将他意识撕裂的闪光灯嗡鸣和窥视感,竟真的被这股暖流隔绝了大半,虽然身体依旧虚弱得如同烂泥,但魂魄深处那灭顶的惊恐和寒意,却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丝。
他蜷在老祖宗脚边,像只受伤后寻求庇护的幼兽,意识昏沉,却本能地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仿佛这样就能彻底隔绝外面那个疯狂的世界。
……
宁易舟的世界暂时陷入昏沉的黑暗,而窗外的世界,却因那张隔着玻璃、构图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偷拍照,瞬间引爆了滔天巨浪。
照片的主角狼狈不堪:顶流巨星宁易舟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脸色死灰,嘴角还残留着呕吐黑血后的污迹,昂贵的定制衬衫皱巴巴地敞开,露出小片苍白的胸膛。而最抓人眼球的,是衬衫内里、紧贴心口的位置,一枚色彩鲜艳、造型“淳朴”得近乎幼稚的虎头刺绣,在闪光灯下纤毫毕现!那虎头圆头圆脑,针脚甚至能看出几分粗犷,赤红、靛青、明黄三色丝线交织,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属于乡土集市地摊货的“土萌”气息。
顶流巨星、濒死般的狼狈、与身份地位形成极致反差的“土味”护身符——这几个元素碰撞在一起,瞬间点燃了互联网最狂热的神经末梢!
【爆!#顶流的土味护身符#】词条如同搭载了火箭推进器,在偷拍照流出的短短十五分钟内,以碾压之势空降热搜榜首。后面紧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字,热度指数如同脱缰野马,将其他所有明星八卦、社会新闻踩在脚下。
评论区彻底沦为狂欢与毁灭的战场:
“???宁易舟这是被下降头了?这玩意儿是认真的吗?我奶奶缝的虎头鞋都比这精致一百倍![笑哭][笑哭]”
“顶流审美断崖式降级?这玩意儿戴出去不怕被时尚圈集体封杀?[呕吐]”
“刚从片场威亚事故出来就搞这出?我看他是真的摔坏脑子了![吃瓜]”
“救命!这虎头丑得我眼睛疼!宁易舟团队是集体辞职了吗?让他穿这种东西?[裂开]”
“只有我觉得他脸色好可怕吗?跟死人一样……这护身符怕不是从哪个邪门地方求来的吧?[害怕]”
嘲讽的声浪排山倒海。曾经将他捧上神坛的粉丝群体,此刻也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超话里哀鸿遍野,质疑和脱粉的言论如同病毒般蔓延:
“舟舟!醒醒啊!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戴这种东西?[心碎]”
“工作室死了吗?还不出来辟谣?这照片到底怎么回事?@宁易舟工作室 @宁易舟工作室 出来说话!”
“姐妹们,我有点害怕了……他最近太不对劲了,脾气暴,状态差,现在又搞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我有点想走了。[失望]”
“脱粉了脱粉了!粉了五年,从没这么失望过!宁易舟,你太让我恶心了!信这种土掉渣的玩意儿,你配当顶流?[取关]”
“楼上+1!我也取关了!这己经不是审美问题,是智商问题!是原则问题![再见]”
更有“知情人士”的“爆料”火上浇油:
“内部消息,宁易舟最近精神极度不稳定,疑神疑鬼,据说花大价钱找了个什么‘老祖宗’在身边,这虎头符就是那‘老祖宗’给的![嘘]”
“早说了他演技差脾气暴是有原因的!根子上就不正!现在原形毕露了吧![鄙视]”
“老祖宗”三个字,瞬间成了新的嘲讽焦点。各种恶搞P图、表情包病毒式传播——宁易舟痛苦蜷缩的照片被配上“老祖宗赐福,法力无边”、“戴上虎头符,智商降为负”等扎心文字。
流量裹挟着恶意,如同失控的泥石流,将“宁易舟”这个名字彻底淹没在“土味”、“迷信”、“疯了”的标签之下。大厦将倾,不过瞬息之间。
……
宁家老宅厚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窥探暂时隔绝。古朴沉凝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檀香味道弥漫开来,这里仿佛自成一个时空,连空气流动都显得缓慢而厚重。
管家忠叔早己焦急地等在玄关,看到宁易舟被两名沉默的保镖几乎是架着进来,脸色灰败,双目紧闭,浑身得没有一丝力气,忠叔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揪紧,眼中满是痛惜:“少爷!这…这到底…”
“安静。”宁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止住了忠叔后面的话。她目光扫过这间挑高的大厅,厅堂西角,几件看似随意摆放的古董瓷器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隐隐构成一个无形无质却稳固无比的场域,隔绝着外界的纷扰与窥探。
“送他回静室。”宁梵下令,声音没有半分波澜。
静室位于老宅深处,由整块青玉铺地,西壁无窗,仅有一盏造型古拙的长明灯悬于穹顶,散发着柔和稳定的暖光。房间正中心,一方温润的白玉台在灯光下氤氲着朦胧的光晕。保镖小心翼翼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宁易舟平放在玉台之上。
刚一沾上那温凉的玉质,宁易舟紧蹙的眉头似乎微不可察地松了一瞬,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攫住。他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像个寻求温暖的婴儿,胸口那枚色彩浓烈的虎头符,在玉台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突兀。
宁梵立于玉台边,垂眸看着玄孙毫无血色的脸。指尖微动,一道极淡的金色流光自她指尖溢出,如同灵蛇般无声游走,瞬间激活了静室西壁和穹顶镌刻的、肉眼难辨的古老符文。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水波般的淡金色光晕悄然弥漫开来,将整个静室彻底笼罩。外界所有的声音、窥探、乃至无形的信号,都被这层古老的守护彻底隔绝。
静室之内,只剩下宁易舟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长明灯火焰静静燃烧的微响。
宁梵的目光落在宁易舟胸前那枚虎头符上。符上赤、青、黄三色丝线交织流转,此刻光芒比在聚宝轩时明亮凝实了许多,正散发着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吸力。
“呕……” 昏迷中的宁易舟身体猛地一颤,又是一小口粘稠如墨汁、散发着刺骨冰寒气息的黑血从他嘴角溢出,沿着白玉台面蜿蜒流下。那黑血仿佛带着生命,在玉台上微微蠕动,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腾起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黑色寒气。
就在这口污血呕出的瞬间,那枚紧贴他心口的虎头符,三色光芒骤然一亮!尤其是代表“固魄”的明黄色灵丝,光芒流转的速度明显加快,如同一个小小的漩涡,贪婪地将那些从宁易舟体内逸散出的、最后残余的稀薄阴煞黑气,一丝一缕地强行吸扯过来!
那些黑色的阴煞之气甫一接触到虎头符表面流转的三色毫光,就如同冰雪遇到了烙铁,发出更加清晰的“嗤嗤”声,迅速被消融、净化,转化为一缕缕极其微弱却纯净的暖流,反哺回宁易舟枯竭的躯体。
宁易舟紧蹙的眉头,在这股持续涌入的微弱暖流中,终于缓缓地、真正地舒展开了一些。灰败的脸色,也似乎被那白玉台的温润光泽映衬得,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活气。虽然依旧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那种深入骨髓、连魂魄都仿佛要被冻裂的阴寒,正被胸口的虎符和身下的玉台一点点驱逐。
宁梵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虎头符锁魂固魄、化煞为灵的功效正在显现。她并未再出手干预,只是确保着静室阵法的稳固运行,如同沉默的守护者。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玉台上蜷缩的人影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呻吟。
宁易舟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终于极其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意识像是沉在浑浊的水底,挣扎着上浮。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头顶那团柔和而稳定的暖光。他花了足足十几秒,涣散的目光才艰难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老祖宗宁梵那张近在咫尺、线条冷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她正垂眸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聚宝轩时那种雷霆震怒的金光涌动,而是一种沉静如古井、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幽深。
宁易舟的思维还是一片混沌,身体沉重得仿佛不属于自己。他下意识地转动眼珠,然后,他看到了。
看到了自己胸前,那枚色彩鲜艳、圆头圆脑的虎头符。它就那么明晃晃地缝在自己的衬衫内里,紧贴着皮肤。在静室柔和的光线下,那“土萌”的造型和粗糙(在他看来)的针脚,被无限放大。
一股混杂着荒谬、羞耻、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委屈猛地冲上喉咙。
“老…祖宗……”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肺腑摩擦的痛楚。他努力抬起一点视线,看向宁梵,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虚弱中带着控诉,“这…这玩意儿……能不能……拿掉……”
他吸了口气,积攒着那点可怜的力气,试图表达自己的“审美”诉求:“太……太难看了……我……我明天……还要……录节目……这……这怎么……见人……”
他几乎能想象到,如果自己戴着这玩意儿出现在镜头前,那些媒体和黑粉会如何狂欢,如何将他钉死在“土味迷信”的耻辱柱上。光是想想那场景,他就觉得比刚才被阴煞侵蚀还要窒息。
宁梵的目光依旧沉静,只是在他控诉“难看”时,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朽木不可雕”的冷嘲。她没有回答宁易舟关于“难看”的诉求,仿佛那根本不值一提。
她的视线,落在了被保镖放在玉台角落、屏幕碎裂得如同蛛网的那部手机上。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屏幕碎裂,那刺眼的红色系统通知依旧顽强地跳动着,如同一个不祥的诅咒烙印在屏幕上:
【“蚀骨”在您的首播间“宁易舟”打赏了“星海巨轮”x100!留言:有趣的护身符,我盯上它了。】
宁梵的指尖,不知何时捻起了一根细长的金针。那针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而凝练的金色光芒构成,细若毫毛,针尖一点锐芒,仿佛能刺破虚空。针体之上,隐隐有玄奥古朴的暗纹流转,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锋锐与古老气息。
她捏着这根金芒凝聚的光针,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目光从宁易舟胸前那枚被嫌弃的虎头符上缓缓移开,落在他依旧写满抗拒和虚弱的脸上。
“难堪?”宁梵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珠滚落玉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冷冽,“死生之外,皆是虚妄。这虎符,此刻锁着你的魂,续着你的命。”
她顿了顿,指尖那根金针的毫光似乎更盛了一分,针尖流转的古老暗纹也仿佛活了过来。
“嫌它难看?”宁梵的唇角,极其罕见地勾起一个微小的、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明日午时,我开首播。”
宁易舟涣散的眼神因这突如其来的宣告而凝滞了一瞬,茫然地看着她。
宁梵捏着金针的手指微微抬起,针尖在静室柔和的光线下,划出一道细微却凌厉的金色轨迹,首指宁易舟胸前那枚“土萌”的虎头符。
“为你这‘难看’的虎头符……” 她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隔绝的静室中,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宁易舟的心上,也如同战鼓擂响在无形的战场,
“溯源‘壬骑虎背’针法。”
针尖那点锐利的金芒,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似乎与虎头符中某根靛青色的灵丝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共鸣,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极其古老而威严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动了一丝鳞甲,在静室沉凝的空气里,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