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连电流的微弱嘶嘶声都清晰可闻。林峰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卡住了喉咙,所有的咆哮、愤怒、威胁都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透过免提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宁易舟躺在地板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拉扯着胸腔里那枚金针,带来一阵阵濒死的抽痛。经纪人的咆哮和“三亿违约金”的字眼像冰锥扎进他混乱的脑海,带来一阵眩晕和更深的寒意。他试图撑起身体,手臂却软得如同面条,只能徒劳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宁梵垂眸,目光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玄孙,那双深邃的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她指尖还残留着方才压制“囚凰”时沾染的、未干的血迹,此刻随意地在手机屏幕上划过,留下几道暗红的、凌乱的印子,动作间带着一种与这电子时代格格不入的漠然。
“地址。”她对着话筒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针,精准地刺破了电话那头的死寂。
“……什、什么?”林峰的声音终于挤了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尚未消散的怒意尾音。
“让他来见我的地方。”宁梵重复,每一个字都清晰得不容置疑,“现在。”
这一次,林峰听懂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像是碰倒了什么东西的忙乱声响,伴随着他强压下去的、带着惊疑不定的急促呼吸。“……好!好!等着!易舟公寓是吧?我们马上到!宁易舟你给我听着,别想耍花样!这事儿大了!”他语速极快地撂下话,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凶狠,电话被猛地挂断,只留下一串忙音。
客厅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宁易舟粗重痛苦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撕扯着空气。他挣扎着想开口,想质问,想阻止,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恐惧和巨大的压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三亿!把他骨头拆了卖了也凑不够这个零头!还有那些热搜……包养?密会?祖奶奶那一身玄色深衣,在狗仔的高清镜头下,会被解读成什么样子?他几乎能看到新一轮的网暴狂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猛、更致命!
宁梵却不再看他。她转身,走向角落那架暂时沉寂、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囚凰”古琴。琴首那枚鸽血琴徽在昏暗光线下,诡异地闪烁了一下,微弱得如同幻觉。她染血的指尖悬停在冰冷的琴身上方一寸,并未触碰,只是虚虚地拂过那些被赤金符文暂时镇压、如同休眠毒蛇般的暗红裂纹。
一股无形的、极其微弱却精纯的暖意,带着安抚的韵律,随着她指尖的拂动悄然弥散开来。那暖意并非作用于宁易舟的身体,而是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浸润着他因剧痛和恐惧而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宁易舟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愕。那感觉……像是即将溺毙于冰海的人,突然被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力量托住了后背,虽然无法驱散彻骨的寒冷和胸口的剧痛,却奇迹般地稳住了他不断下沉的意识,让他从完全被痛苦和恐慌支配的深渊边缘,被硬生生拽回了一丝清明。
他能感觉到自己依旧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但脑海中那几乎要炸裂的混乱和尖锐的恐惧感,竟被这股奇异的力量强行抚平了些许,留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的疲惫。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宁梵的背影。玄色的衣袍勾勒出她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轮廓,在落地窗透进来的、城市霓虹的微弱光线下,如同矗立在风暴中心的孤崖。她……在安抚他的精神?用那架邪门的琴?
这个认知带来的震撼,甚至短暂压过了身体的痛苦。祖奶奶的手段,完全超出了他贫瘠的想象边界。
时间在死寂和宁易舟断断续续的痛苦喘息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胸前的靛青虎头符黯淡无光,裂纹似乎又悄然蔓延了一丝,如同跗骨之蛆,无声地吮吸着他残余的气运。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一阵急促、粗暴的脚步声,伴随着钥匙插入锁孔的哗啦声。
“砰!”
公寓厚重的实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用近乎暴力的方式猛地推开,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天花板上的吊灯都微微晃动。
经纪人林峰像一股裹挟着怒火的旋风冲了进来。他西十多岁,身材微胖,穿着一身昂贵的西装,此刻却因为愤怒和奔跑而显得头发凌乱,领带歪斜,原本还算体面的脸上涨得通红,细小的眼睛因暴怒而圆睁,里面布满了熬夜的红血丝。他身后紧跟着一个穿着笔挺黑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提着黑色公文包的年轻男人,神情刻板而警惕,是公司的首席法务,张律师。
“宁易舟!你……”林峰的咆哮刚开了个头,目光扫过客厅,声音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眼前的景象让他和他身后的律师都瞬间僵在了门口。
客厅里一片狼藉。昂贵的真皮沙发上沾着大片暗红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一首蜿蜒滴落到地毯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烧焦羽毛又带着陈腐檀香的怪异气息。而宁易舟本人,正如同一条濒死的鱼,瘫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的地板上,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衣襟上全是刺目的血污,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抽气声,眼神涣散,整个人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衰败气息。
这哪里是那个意气风发(虽然黑料缠身)的顶流?分明是个刚从凶案现场拖出来的重伤员!
林峰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被一种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取代,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仿佛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身后的张律师更是瞳孔骤缩,握着公文包的手指猛地收紧,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飞快地扫视着现场,职业的本能让他立刻嗅到了远超艺人公关危机之外的、极度麻烦甚至危险的气息。
“这…这是怎么回事?!”林峰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宁易舟和站在角落那个玄衣女子身上来回扫视,“你…你对他做了什么?!”他的手指猛地指向宁梵,带着指控的意味。
宁梵缓缓转过身。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幽暗,如同古井寒潭,平静地迎上林峰惊怒交加的目光。那目光没有丝毫温度,也没有被质问的慌乱,只有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
她甚至没有理会林峰的质问,目光首接越过了他,落在了那位张律师手中紧紧攥着的黑色公文包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厚实的皮革,首接看到了里面那份承载着巨额债务和陷阱的契约。
“合同。”宁梵开口,声音清泠,在弥漫着血腥味的死寂客厅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峰被她这无视的态度和冰冷的语气激得怒火再次上涌,刚要发作,旁边的张律师却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冷静。张律师上前一步,挡在林峰身前,展现出专业的冷静,尽管他镜片后的眼神同样凝重。
“这位女士,请问您是?”张律师的声音平稳,带着职业化的疏离和探究。
“能决定他签不签的人。”宁梵的回答简洁到近乎粗暴,目光依旧锁在公文包上,仿佛律师的提问毫无意义。
张律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从业多年,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但眼前这个气质诡异、穿着古怪、仿佛从古画里走出来的女子,却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和…危险感。尤其是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宁易舟濒死的状态,都指向了极不寻常的事件。
“关于宁易舟先生与《打卡吧!传人》节目组的合作意向,以及相关的法律责任,我们需要与宁先生本人确认并签署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张律师谨慎地措辞,试图将话题拉回可控的轨道,“鉴于宁先生目前的状况,恐怕……”
“拿来。”宁梵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压。她朝张律师伸出了手。那只手纤细苍白,指尖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
张律师的呼吸微微一窒。这女人太古怪了!他下意识地看向林峰,寻求指示。
林峰此刻也冷静了一些,看着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宁易舟,又看看那个神秘莫测的女人,心中飞快地盘算。宁易舟这副鬼样子,别说上综艺,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问题!三亿违约金是天文数字,但眼下这情况……他咬了咬牙,决定先拿到签字再说!只要签了字,责任就甩出去了!管他是死是活!
他冲张律师使了个眼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张律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订整齐的合同文件。厚厚的A4纸,封面印着《打卡吧!传人》节目组醒目的Logo和“艺人合作协议”几个大字。他走上前几步,隔着一段距离,将合同递向宁梵。
“女士,这是合作协议草案,请您过目。重点条款包括:艺人必须全程参与节目录制,不得无故缺席;需配合节目组所有合理宣传要求;尤其是……”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地扫过宁梵,“节目组特别附加条款:要求宁易舟先生必须与其在X月X日晚间被拍到的、身着传统服饰的‘亲属’——也就是您,共同参与至少三期核心环节的录制。这是节目组邀请的核心前提,也是本次合作的基础。”
他一边说,一边翻到合同中间靠后的位置,指向其中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关于违约金部分,请特别注意第七条第二款:若艺人方(包括艺人本人及其指定的亲属嘉宾)未能履行上述核心条款,或中途退出,需向节目组及投资方支付违约金,金额为人民币叁亿元整。”
“叁亿元”三个字,被他清晰地、缓慢地念了出来,如同重锤,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躺在地上的宁易舟身体猛地一抽,涣散的瞳孔因为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而剧烈收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三亿!像一座巨山,要将他连同他摇摇欲坠的家族彻底压成齑粉!
林峰抱着手臂站在后面,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焦躁和幸灾乐祸的复杂表情。签?看你怎么签!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一个半死不活的艺人,这烂摊子,神仙也救不了!
宁梵接过了那份厚重的合同。她的动作很随意,仿佛接过的不是一份价值三亿的契约,而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她没有去看张律师特意指出的那几行字,甚至没有翻开合同。
她只是用染着暗红血渍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拂过那份合同的封面。指尖所过之处,光滑的铜版纸封面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但就在她指尖拂过的瞬间,站在近前的张律师却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极其突兀、深入骨髓的阴冷气息毫无征兆地袭来,仿佛瞬间置身于寒冬腊月的冰窟!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他握在手中那支价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笔身那冰冷的金属部分,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凝结出了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白霜!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
那支坚硬的金属钢笔,竟在这突如其来的极寒之下,硬生生地冻裂了!一道清晰的裂纹从笔帽蔓延到笔身,几颗细小的冰晶从裂缝中迸溅出来,落在深色的地毯上。
张律师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松开手,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裂的金属部件在死寂中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脸色煞白,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死死地盯着自己瞬间冻得通红、甚至有些麻木的手指,又惊恐地看向宁梵拂过合同的手指,仿佛那不是人类的手,而是来自幽冥的鬼爪!
林峰也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宁梵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惊骇。她缓缓抬起眼,目光不再是看向合同,而是穿透了眼前的张律师和林峰,仿佛落在了他们身后虚无的空气中,落在了某种常人无法窥见的、盘踞纠缠的阴暗气息之上。
“此契,”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古老的钟磬在幽深的洞穴中敲响,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听者的灵魂深处,“非纸墨所书。”
她的指尖停留在合同封面那《打卡吧!传人》的Logo之上,一滴尚未干涸、粘稠暗红的血珠,顺着她苍白的指尖,无声地滴落,恰好浸染在Logo旁边空白处。
“乃人心鬼蜮之延伸。”
就在那滴血珠接触到纸页的刹那——
异变陡生!
“呃啊——!”
地上奄奄一息的宁易舟骤然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到,身体痛苦地向上弓起,双手死死地抓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紧贴着皮肤的靛青虎头符,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守护的温润靛青,而是如同燃烧的青色火焰,带着一种狂暴的、被侵犯的愤怒!一股灼热到几乎要将皮肉烧穿的热流,从符咒中汹涌而出,狠狠灼烧着他的心脏!
几乎在同一时间!
张律师和林峰惊恐地看到,宁梵指尖那滴血珠浸染的合同纸页上,那滴暗红色的血,如同活物一般,竟开始沿着纸张的纤维脉络,诡异地、快速地蔓延开来!眨眼间,就勾勒出一个他们从未见过、却散发着极度不祥气息的暗红色复杂印记!
那印记由扭曲的线条和狰狞的符文构成,中心仿佛一个择人而噬的漩涡,边缘延伸出无数如同血管般搏动的触须,丝丝缕缕的暗红气息正从印记中弥漫出来,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阴冷、污秽和贪婪!
正是蚀魂门的标记!
这邪异的印记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恶毒的诅咒,烙印在这份价值三亿的“催命符”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意。冰冷的寒气与符咒灼烧的热浪在死寂的客厅里无声地碰撞、绞杀。
宁梵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终于落在了脸色惨白如鬼、抖如筛糠的林峰脸上。
“告诉我,”她的声音比那冻裂钢笔的寒气更冷,“这‘鬼蜮’,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