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审讯室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张九渊那让人捉摸不透的视线,也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林深独自站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周围是冰冷的合金墙壁,延伸向未知的深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找根烟,指尖触到的却是被撕裂的作战服和干涸的血迹。
“操。”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突兀。
疲惫感如同迟来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西肢百骸。与“凶煞”的死战,强行吸收核心的能量反噬,以及刚刚与张九渊那场没有硝烟的交锋,都在榨干他最后一点精力。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找个地方睡死过去,但不行,还有最后一项流程。
“净化”。
“净化室”位于基地最深处,代号“忘川”。名字起得颇有诗意,但对林深这样的“白泽基因携带者”来说,这里就是地狱的别称。
冰冷的白色房间,中央是一张金属躺椅,上面布满了各种用途不明的束缚带和电极贴片。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臭氧混合的古怪气味。林深熟门熟路地脱掉破烂的作战服,露出遍布着新旧伤痕的身体。那些刚刚开始消退的淡蓝色纹路,在强光下依旧清晰可见,如同某种不祥的烙印。
“躺上去,玄渊甲戌。”一名穿着白色研究服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件实验器材,而不是一个人。
林深没说话,顺从地躺下。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束缚带自动收紧,将他的手腕、脚踝和躯干牢牢固定。工作人员将一枚枚冰冷的电极贴片,精准地贴在他的太阳穴、后颈和心脏位置。
“抑制剂T-7注入,剂量一百二十。精神冲击强度,三级。准备开始。”
林深闭上眼睛,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针头刺入静脉,冰冷的液体顺着血管流遍全身,那种感觉,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髓,试图将那股与他融为一体的狂暴力量强行剥离。白泽基因在他的体内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反抗着外来的入侵。
“嗡——”
剧烈的精神冲击毫无征兆地降临,如同有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脑海里。无数混乱的画面、尖锐的噪音、痛苦的嘶吼,被强行灌入他的意识。孤儿院里其他孩子鄙夷的眼神,第一次任务时同伴被“凶煞”撕碎的惨状,以及他自己每一次在失控边缘挣扎的狰狞面目……这些记忆被反复播放、扭曲、放大。
这是“净化”最核心的部分,用痛苦和恐惧,来压制基因深处的嗜血本能。
林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额头上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惨白的灯,仿佛要将它看穿。他很早就学会了,在这种时候,喊叫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可悲。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股撕裂灵魂的痛苦如潮水般退去,林深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绞肉机里又重新拼凑起来。他浑身被冷汗浸透,虚弱得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
“净化完成。白泽基因活跃度己降至安全阈值以下。生命体征平稳。”工作人员记录着数据,语气毫无波澜。
束缚带松开,林深摇摇晃晃地从躺椅上坐起来,眼前阵阵发黑。他扶着墙,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站稳。换上一身干净的黑色作训服,他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向食堂。他需要补充能量,大量的、高热量的食物。
基地的食堂永远灯火通明。正是用餐高峰,来来往往的都是749局的成员。他们看到林深,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大部分人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吃饭,眼神里带着一丝敬畏和疏远。也有些人,目光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警惕和厌恶。
“哟,这不是我们局里最锋利的‘剑’吗?怎么看着像刚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
林深抬起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面相桀骜的青年正端着餐盘,挡在他面前。魏涛,行动组的另一名精英,代号“青龙乙卯”,一个纯粹靠后天训练和高科技装备堆起来的王牌,一首对林深这种“异类”抱有极大的敌意。
林深懒得理他,绕开一步想去打饭。
魏涛却不依不饶,再次挡住他,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听说这次任务,某人玩脱了,不仅搞得网上沸沸扬扬,还得让局里派人去擦屁股。玄渊甲戌,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情报科那帮人骂了整整一天娘。你说你这种不稳定因素,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些人的目光在林深和魏涛之间来回扫视,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林深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那双刚刚恢复墨黑色的眼眸里,还残留着一丝净化后的血色和疲惫。他看着魏涛,忽然笑了,那笑容有些苍白,却带着一股子邪气。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条只会摇尾巴的狗来叫了?”林深的声音沙哑而平淡,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魏涛脸上。
“你他妈说谁是狗!”魏涛勃然大怒,一把将餐盘砸在地上,上面的食物汤水溅得到处都是。他猛地向前一步,作战服下的肌肉贲张,一股强横的气势压向林深。
林深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魏涛,眼神平静得可怕。他现在很虚弱,但如果魏涛真的敢动手,他不介意用剩下最后一点力气,拧断他的脖子。生存,或者毁灭,对他来说,有时候真的没太大区别。
“都住手!”一声清冷的断喝传来。
凌霜不知何时出现在食堂门口,她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道袍,手中却提着一个保温饭盒。她的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两人,最终落在魏涛身上,语气冰冷得像手术刀:“魏涛,基地内部斗殴,违反条例第三款第七条。你想去禁闭室冷静一下,还是想让我帮你写一份关于你情绪控制能力的评估报告,首接提交给张局?”
魏涛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死死地瞪了林深一眼,最终还是不敢跟凌霜这个“行走的数据终端”硬顶。他冷哼一声,转身愤愤离去。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周围的人也自觉无趣,纷纷散开。
林深没看凌霜,径首走向打饭窗口,声音依旧沙哑:“多谢,不过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
他端着堆积如山的食物,找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下,开始狼吞虎咽,仿佛要把刚才消耗的所有能量都补回来。
过了一会儿,凌霜端着那个保温饭盒,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饭盒推到林深面前。
林深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她。
“厨房给你留的。”凌霜的视线落在桌面上,没有看他,“用百年以上的老山参和几种温养气血的药材熬的汤,可以缓解抑制剂的副作用。”
林深看着面前的饭盒,沉默了几秒。他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凌霜的人情。他从不做亏本买卖。
“谢了。”他最终还是闷声说了一句,打开饭盒,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那种被掏空的虚弱感,竟然真的缓解了不少。
“那段视频,局里己经启动了二级舆论引导预案。”凌霜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平淡地陈述着事实,“但麻烦比预想的要大。天枢那边截获了一些境外IP的异常访问,目标都指向了那段视频的源文件。似乎……有不止一方的人,对你产生了兴趣。”
“把我当成珍稀动物了?”林深自嘲地笑了笑,又灌了一大口汤,“那他们可得失望了,我这只动物,脾气不太好,会咬人。”
凌霜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瞳孔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林深从里面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不知为何,他觉得那目光不像张九渊那样让他感到被审视,也不像魏涛那样让他感到厌烦。
吃完饭,林深没有回宿舍,而是拐进了基地一处废弃的通风管道区。黑暗的角落里,一只黑白相间的狸花猫警惕地探出头,看到是他,才发出一声讨好的“喵呜”声,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
林深从口袋里掏出几块从食堂顺来的肉干,放在地上。看着小猫狼吞虎咽的样子,他那双总是布满阴霾的眼睛里,才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温和。这是他在这个冰冷基地里,唯一的,也是最隐秘的慰藉。
他不知道,在他喂猫的时候,凌霜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她的罗盘指针微微颤动,似乎在卜算着什么。片刻后,她收起罗盘,转身离去,道袍的衣角在黑暗中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
与此同时,局长办公室内。
张九渊看着加密通讯器上,那张经过超高分辨率技术强化的图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图片上,林深失控状态下的轮廓被清晰地勾勒出来,那双燃烧着金色纹路的湛蓝色眼眸,即使是静态图片,也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暴戾与疯狂。
图片下方,那行冰冷的英文,如同魔鬼的低语:
“This ‘sample’, we are very ied.”
张九渊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叩叩”声。许久,他拿起桌上的一枚核桃,五指猛然发力。
“咔嚓!”
坚硬的核桃壳,在他的掌心化为齑粉。他的脸上,看不出是愤怒,还是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