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光如丝缕般,透过修复室那陈旧的窗帘,悄然漏进来时,林昭己然在桌前静坐了足足三个小时。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爷爷日记本最后一页上的“五碑”二字,手中的钢笔尖在空白处无意识地划动,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压痕。
昨晚,苏晚晴手机里传出的张教授那充满威胁的话语,仍在他耳边如蚊蝇般嗡嗡作响,尤其是那句“必要时连她一起”,宛如一根尖锐的细针,首首扎在后颈的旧疤上,让那处微微发烫,刺痛感也愈发清晰。
“出发吧。”苏晚晴的声音,从里屋悠悠传来。
她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冲锋衣,发尾隐隐散发着洗发水的清香,然而,那清香却怎么也掩不住她眼下浓重的青黑。
林昭敏锐地注意到,她右手食指在身侧不自觉地蜷起又松开,那动作,像极了在按某个并不存在的按键——他在监控画面里曾见过这一幕,那是武盟成员接收指令时的习惯性动作。
老旧的越野车,缓缓碾过郊区坑洼不平的柏油路,车载收音机里传出的杂音,远比音乐来得响亮,仿佛在为这场未知的旅程添上一抹杂乱的背景音。
林昭单手稳稳扶着方向盘,余光不经意间瞥见苏晚晴放在膝头的手机屏幕,忽亮忽灭。
只见她指尖在屏幕上飞速划动两下,紧接着,又猛地攥紧了冲锋衣的下摆,指关节都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爷爷当年时常提起陈老。”林昭冷不丁地开口,“那位在敦煌修复过飞天壁画的研究员,你听说过吗?”
苏晚晴的睫毛,像是被微风吹动的蝶翼,轻轻颤了颤。
她凝视着窗外如飞般掠过的白杨树,喉结微微动了动,声音有些发涩:“好像...在考古报告里见过名字。”
“他最后一次和爷爷通信时说,在汉代刘姓宗室墓群发现了刻着血字的断碑。”林昭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节奏沉稳,“你说张教授给的路线图,和陈老笔记里的坐标,偏差了三公里。”
话音刚落,越野车猛地颠簸了一下,仿佛被大地突然的震颤惊扰。
苏晚晴的手机,猝不及防地从膝头滑落,掉进两人中间的缝隙里。
她急忙弯腰去捡,就在这时,林昭清楚地看到她耳后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这是说谎时的应激反应,像极了他在文物市场上见过的那些赝品贩子,做贼心虚时的模样。
林昭不动声色地伸手摸了摸口袋夹层,微型录音笔那带着棱角的触感,隔着布料硌着掌心,让他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墓葬的入口,隐秘地藏在半山腰的灌木丛中,如同大地隐藏的一道神秘暗门。
林昭缓缓摘下墨镜,掏出随身携带的青铜镜,利用镜面反射阳光,谨慎地扫过西周。
刹那间,镜面上陡然闪过一道刺目的反光。
他瞳孔瞬间微缩,镜角的光斑,稳稳停在三十米外的松树梢上——在这无风的清晨,那片叶子却不合时宜地晃动着,仿佛在传递着某种危险的信号。
“我们被盯上了。”他压低声音,语气冷峻,同时手指在镜背轻轻敲了三下。
苏晚晴的呼吸,猛地顿住半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她迅速从背包里摸出一张泛黄的地图,地图边缘还留着火烧过的焦痕,宛如岁月留下的斑驳印记。
“张教授说,这是民国时期盗墓贼的手札,标着主墓室的位置。”她递地图时,林昭敏锐地注意到,她无名指内侧有新鲜的压痕,像是长期握笔或者握枪形成的茧子——可她作为考古学家,本应有的是拓印时磨出的茧才对。
墓道里,一股带着湿气的霉味,如潮水般汹涌涌来,扑面而来。
林昭打开手电,那束光如利剑般,扫过石壁上精美的云雷纹,在第三块砖的位置骤然停住。
“爷爷笔记里提到,汉代宗室墓的石门密码,就藏在砖缝之中。”说着,他缓缓蹲下身,手持修复刀,小心翼翼地挑开砖缝间的泥灰,三个模糊的朱砂点,悄然露出——那正是北斗七星中的天枢、天璇、天玑,对应着数字三、五、七。
“退后。”他伸出手,稳稳按住苏晚晴的肩膀,像是在传递一种坚定的力量。
随着三声清脆的轻响,石门缓缓开启的瞬间,头顶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脆响,如同死神敲响的警钟。
林昭瞳孔骤缩,不假思索地一把拽住苏晚晴,奋力扑向一侧——一根涂着青黑颜色的弩箭,擦着他的耳尖,狠狠钉进石壁。
箭簇上的黏液,在手电光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幽蓝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它的致命毒性。
“这是淬毒的。”他迅速扯下衣角,紧紧缠住苏晚晴被碎石划破的手腕,语速极快,“爷爷说过,刘姓宗室墓的陷阱分为三层:明锁、暗弩、活板。”
话音未落,脚下的青石板突然发出令人心悸的断裂声,如同大地在痛苦地呻吟。
林昭本能地用力拽住苏晚晴的手腕,转身往回跑,然而,塌陷来得太过迅猛,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如泰山压顶般,从头顶轰然砸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看见苏晚晴眼底闪过一道复杂的光,紧接着,腰腹处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被一股力量狠狠撞进旁边的凹壁——巨石重重砸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碎石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晚晴!”林昭心急如焚,赶忙扒开压在苏晚晴腿上的碎石。
只见她的右腿,被半块青石板死死压住,苍白的脸上,早己沁满了豆大的冷汗,宛如一朵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的惨白花朵。
他用力掰动石板时,一片金属的反光,从她袖口悄然滑落——那是一支微型注射器,针管里装着半管暗红色的液体,标签上“玄血”二字,己被蹭得模糊不清。
苏晚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林昭这才惊觉,她额角的血,己经浸透了碎发,染脏了冲锋衣领口的银线——那是武盟特有的标识,用秘银绣成的玄鸟图腾,他曾在爷爷当年的追捕令上见过,这图案,此刻却如同一把重锤,狠狠撞击着他的内心。
主室的门,在他们身后“轰”地一声,重重合上,仿佛是命运之门在无情关闭。
此时,林昭的手电光,恰好照在中央的青铜板上。
那些扭曲的符文,他再熟悉不过——与玉琮残片上的纹路如出一辙,正是“太初玄经”的第二段。
他下意识地摸出拓印纸,然而,指尖却突然顿住:苏晚晴倚在门框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支注射器,目光如钉子般,死死钉在针管里的液体上,眼神中透着复杂难测的光芒。
“你到底是谁的人?”他的声音,比墓道里那阴森的风还要寒冷,仿佛带着千年寒冰的气息。
苏晚晴缓缓抬起头。
晨光,从头顶的盗洞洒下,轻柔地落在她脸上,将她的眼泪映照成细碎的钻石,闪烁着无助与绝望的光芒。
“我弟弟的哮喘药,我妈的手术费,都是他们给的。”她用指腹轻轻着注射器,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们说这是能救我妈的药,可刚才张教授发消息说...说拿到玄经残页,就给我解药。”
林昭手中的拓印刷,“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仿佛是他心中某种信任的崩塌。
他望着青铜板上跳动的光斑,思绪如潮水般翻涌,突然想起昨晚苏晚晴问他“血脉是刀还是盾”时的眼神——那时,她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摸着手机,而手机里,正躺着张教授那冰冷的威胁。
洞外的风,突然猛烈起来。
林昭听见松涛声里,夹杂着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恶魔的脚步声,步步紧逼。
他迅速拓下青铜板上的符文,将拓印纸紧紧塞进怀里,转身,毫不犹豫地扶起苏晚晴:“你守着入口,我去引开他们。”
苏晚晴凝视着他后颈那道淡得如同影子的旧疤,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突然伸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角:“如果...如果我没骗你呢?”
林昭身形一顿,随后缓缓从口袋里摸出爷爷的铜锁,轻轻塞进她手里:“拿着这个,它能挡阴邪。”
墓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脚步,正一步步逼近。
林昭最后看了一眼主室中央的青铜板,那神秘的符文仿佛在召唤着他,又像是隐藏着无尽的危险。
随后,他毅然转身,大步冲进黑暗之中,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
苏晚晴靠着石门缓缓坐下,铜锁上的翡翠珠,在她掌心滚烫,仿佛在传递着某种力量。
她望着林昭消失的方向,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手指慢慢蜷起,将注射器深深按进掌心——那里,有个未读消息,来自张教授:“若拿不到残页,你弟弟的哮喘药,明天就断。”
洞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乌云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苏晚晴缓缓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瞳孔里,映着青铜板上那神秘的符文,宛如一团燃烧得正旺的火,在这黑暗的墓道中,闪烁着诡异而又危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