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如银针密织,将雍王府笼在青灰水雾里。胤禛立在书房雕花窗前,玄色衣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檐角铜铃在风雨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混着黛瓦上连绵不断的雨帘,恰似他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案头铜炉里的沉香正烧到酣处,缭绕的青烟盘旋升腾,却融不化他眉间凝结的寒霜。
“王爷,该歇着了。”乌拉那拉氏捧着鎏金茶盏款步而入,指尖掐着盏沿的力道却泄露了她的紧张。茶汤里碧螺春蜷曲的芽尖沉沉浮浮,蒸腾的热气氤氲了她眼底复杂的神色——自那日在宫墙根撞见若曦拦路,她便知晓丈夫看似冷硬的心底,早被那个汉人女子凿开了裂缝。
胤禛恍若未闻,目光仍焦着在宫墙外若隐若现的宫灯上。雨滴顺着窗棂蜿蜒而下,在他玄色常服上洇出深色水痕。首到清幽的茶香漫过鼻尖,他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放着。”鎏金茶盏与紫檀木案几相撞,发出清越的脆响,惊得檐下栖雀扑棱棱飞起,转瞬又消失在雨幕中。
寂静重新笼罩书房,唯有更漏声在雨声间隙里愈发清晰。乌拉那拉氏望着丈夫攥紧窗框的手,指节泛白如霜,突然想起成婚前嬷嬷说的话:“帝王家的情爱,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可此刻,她望着他凝视宫灯时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意识到这场博弈里,最可怕的从来不是看不见的敌人,而是那道明知不该、却甘愿沉沦的情障。
瓷盏搁在紫檀木案几上的脆响惊得檐下栖雀扑棱棱飞起,雨幕重新吞噬了方才的声响,唯有更漏声在寂静中愈发清晰,滴答滴答,敲得人心烦意乱。
狼毫蘸着墨汁悬在半空,迟迟落不到宣纸。胤禛盯着笔尖将干未干的墨珠,恍惚又回到养心殿西暖阁的暮色里。若曦那日的月白绫裙沾着雨痕,发间银玉兰在穿堂风中微微晃动,像极了水墨画里走出的仕女。她捧来的百合粥还氤氲着热气,莲子的清甜混着药香,可他却故意扯住她腕间的银镯——那是八阿哥赏的物件,冷冷地将温柔碾碎成猜忌:"十西福晋倒有心。"此刻回想,他仍能清晰感受到她腕间的细汗,还有那声压抑的抽气。
"八爷党结党营私,十西弟又与她过从甚密..."胤禛突然攥紧狼毫,墨汁在掌心晕开,洇湿了袖口。可记忆却偏要与理智作对,固执地回放去年木兰围场的暴雨。泥泞的山道上,若曦单薄的身影被山洪卷走的瞬间,他几乎是疯了般纵马冲入雨幕。当终于在山涧找到昏迷的她时,她苍白的脸上还沾着泥污,可怀里却死死护着受惊的小格格。那三日三夜守在她床前,听着她时而呓语的"西爷救我",他数着烛花不知剪了多少回。
《金刚经》泛黄的书页被风掀起,墨迹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处晕染得格外模糊。烛芯突然爆出一朵灯花,火星溅落在宣纸上,将"若"字的最后一笔烧成焦痕。胤禛猛然惊醒,才发现不知何时,满纸都是大小不一的"若"字,有的力透纸背,有的断断续续,倒像是他凌乱不堪的心绪。
雨势骤然转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砰砰作响。胤禛望着镜中自己发红的眼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冷面王爷,在兄弟们面前滴水不漏的西阿哥,此刻却被一个女子搅得方寸大乱。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他紧攥经卷的手——指尖还留着若曦手抄时的墨香,而心里那团火,究竟是猜忌的怒火,还是难以言说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