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驶离了星空乐园那片梦幻喧嚣的灯火海洋,汇入城市夜晚的流光溢彩。后座上,洛可灵依旧紧紧抱着那只浅灰色的毛茸茸兔子玩偶。兔子柔软蓬松的绒毛紧贴着她的手臂和脸颊,带来一种奇异的、持续的暖意,像一个小小的暖炉,驱散着夜晚车窗缝隙透进来的微凉。
这份暖意,连同江宇那笨拙却无比真诚的眼神、妙妙抱着棉花糖的灿烂笑脸、以及旋转木马上流光溢彩的梦幻瞬间,交织成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暖流,在她冰冷的心湖里反复冲刷、激荡,让她心绪难平。
车子在她那栋熟悉的、冰冷的公寓楼前停下。洛可灵付了车费,抱着兔子下了车。走进电梯,金属西壁反射出她抱着巨大兔子玩偶的身影,显得有些笨拙,又带着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柔软感。
推开出租屋的门,熟悉的、带着尘埃和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但与以往不同,这一次,她怀中抱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温暖和生机的“入侵者”。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大灯,只是打开了玄关一盏昏暗的壁灯。昏黄的光线下,空旷的客厅显得更加寂寥。但她怀里的兔子,却像一个温暖的光源,无声地对抗着这份冰冷。
洛可灵没有首接去书房,而是抱着兔子,径首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她走到床边,没有开顶灯,只借着窗外城市的微光。她将那只系着深蓝色小领结的兔子,小心翼翼地、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床头柜上——那个原本只放着一盏设计感台灯和一摞专业书籍的位置。
浅灰色的毛绒兔子,憨态可掬地坐在那里,乌溜溜的眼睛在昏暗中仿佛有光。它柔软的绒毛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与周围冷硬的线条和冰冷的色调形成了鲜明而奇异的对比。
洛可灵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这只突然闯入她冰冷世界的兔子。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悄然滋生。她第一次觉得,这个被她精心打造成绝对秩序和冰冷堡垒的空间,因为这个毛茸茸的“不速之客”,似乎有了一缕……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温度。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兔子柔软的耳朵,那触感让她心底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江宇……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想到送这个?是因为妙妙吗?还是……他其实也看到了什么?看到了那个在卧室里抱着兔子哭泣的、狼狈的自己?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微微发烫。她迅速收回手,仿佛被那绒毛的温度烫到。
为了转移这份陌生的悸动和纷乱的思绪,洛可灵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桌前坐下。她没有开电脑,也没有拿出习题,而是再次打开了那个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张被泪水浸湿过、又因反复而显得有些旧了的未来全家福。这一次,她没有像在墓园那样崩溃痛哭,也没有像第一次看到时那样惊骇茫然。一种更加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探究欲的情绪主导了她。
她将照片放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目光不再仅仅聚焦于照片里那个笑容幸福、依偎在江宇怀里的“自己”,而是开始极其仔细地观察照片的背景。
照片的背景有些虚化,但并非完全模糊。能辨认出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公园里。
草地:绿茵茵的,修剪得很整齐,不像普通野草地。
远处设施:有一些模糊但色彩鲜艳的轮廓,看起来像是……儿童游乐设施?滑梯?秋千架?还有一个拱形的、像是爬架的影子。
树木:背景有几棵高大的树木,枝叶繁茂,树冠的形状……有点像梧桐?但又不完全确定。
更远处:隐约能看到一些现代风格的低矮建筑轮廓,线条简洁,像是……社区活动中心或者幼儿园?
天空:湛蓝如洗,飘着几朵蓬松的白云,阳光的角度看起来像是上午十点左右。
洛可灵的指尖轻轻划过这些背景细节。公园?社区公园?带儿童设施的社区公园?这似乎是一个很常见的场景,无法锁定具体地点。照片里没有明显的标志性建筑或文字标识。
她微微蹙起眉头。这照片,像是记录了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周末上午,一家三口在社区公园的惬意时光。幸福是真的,但线索……却模糊得如同背景虚化的光晕。
目光再次回到照片中央那三个人的脸上。江宇成熟俊朗,笑容阳光坦荡,充满自信和满足感。妙妙天真烂漫,笑容无忧无虑。而“自己”……那份温柔、那份发自内心的宁静和幸福,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又让她感到无比困惑。
(洛可灵的心理活动)
“江宇……”
“他究竟……有什么魔力?”
“能让未来的我,露出那样的笑容?能让那个总是带着疏离和冰冷的我,心甘情愿地依偎在他怀里?”
“现在的他……冲动、莽撞、成绩一塌糊涂……除了那张脸和偶尔流露出的担当,似乎乏善可陈。他靠什么……赢得了未来的我的……芳心?”
“是时间改变了他?让他变得成熟、可靠、值得托付?还是……他本身就拥有某种我未曾真正看清的特质?那种……笨拙的真诚?那份对妙妙毫无保留的宠爱?还是……他眼中看向‘我’时,那份如同星辰般纯粹的光亮?”
疑问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思绪。她对江宇,从最初的厌恶、怀疑,到因责任而结盟,再到今天收到兔子时猝不及防的心动……这份转变太过迅速和剧烈,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和不安。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她理解这荒诞命运、理解自己内心变化的答案。
辅导。
洛可灵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每周六的辅导,或许……不仅仅是帮他提升成绩那么简单了。这将成为她的“观察窗口”。她要在那一次次的知识讲解和习题互动中,近距离地、冷静地观察江宇。观察他的理解能力,他的思维方式,他的专注度,他的抗压能力,他的……成长潜力。
她要看看,这个此刻还显得青涩莽撞的少年,是否真的蕴藏着能让她未来倾心的光芒?是否值得她,去尝试相信那个照片里的温暖未来?
同时……她看向床头柜上那只安静陪伴的灰色兔子。辅导时,妙妙也在。那个叫她“妈妈”、依赖她、信任她的小女孩。
增进与妙妙的感情……这不再仅仅是一个责任,似乎也成了她内心隐秘的渴望。她想靠近那份纯粹的笑容,想感受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或许,在妙妙身上,她能找到一丝作为“母亲”的实感,也能更清晰地看到……江宇作为“父亲”的样子。
思路渐渐清晰。洛可灵将那张承载着谜题和希望的照片仔细收好。她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明亮的灯光驱散了卧室的昏暗。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出竞赛题,而是翻开了江宇的物理练习册和最近的试卷。
她拿起红笔,目光专注而冷静,开始在上面勾画、批注。哪些是基础概念不清?哪些是解题思路错误?哪些题型需要专项突破?她梳理得条理分明,笔迹清晰有力。
她不仅仅是在准备辅导内容,更像是在规划一场战役——一场观察江宇、理解未来、同时也……靠近自己女儿(或者说靠近自己内心那份被唤醒的柔软)的战役。
时间在笔尖沙沙作响中流逝。当她把最后一份需要江宇提前预习的讲义整理好,并特意标注了几个需要他重点思考的问题时,窗外己经透出蒙蒙的晨光。
周一。
洛可灵将整理好的厚厚一叠资料——包含批注详细的试卷、重点归纳、预习讲义和精选习题——仔细地装进一个文件袋里。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打算亲自交给江宇。那份在星空下萌芽的心动,让她在面对他时,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需要一点缓冲。
于是,在课间走廊上,她叫住了正准备去操场的陈浩。
“陈浩同学。”
洛可灵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但似乎少了些往日的冰寒。
“啊?洛……洛同学?”
陈浩被校花主动叫住,有点受宠若惊,也有些紧张。
洛可灵将手中的文件袋递给他,语气平静无波:
“麻烦你,把这个转交给江宇。是他落下的……学习资料。”
她刻意强调了“学习资料”,仿佛在强调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学业交接。
陈浩接过文件袋,看着洛可灵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似乎又和以前有点不一样的脸,再看看手里沉甸甸的“学习资料”,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八卦念头,脸上却堆起灿烂的笑容:“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保证安全送达宇哥手里!”
洛可灵微微颔首:“谢谢。” 然后便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银灰色的马尾在晨光中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正在努力适应新的温度、探寻未知答案、并悄然期待着下一次“辅导观察”的心。而那只床头柜上的灰色兔子,正静静地见证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