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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的忙音在安静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刺耳，随即又被更深的寂静吞噬。洛可灵握着手机，指尖冰凉，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仿佛一尊被遗忘在时间缝隙里的冰冷雕塑。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纤尘不染的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却无法穿透她周身弥漫的、厚重的疏离感。江宇平稳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明天上午九点，梧桐公园，老地方见。”
九点。七天的闸门即将开启。那个答案，那个可能彻底粉碎她十六年来构建的所有理性认知和冰冷堡垒的答案，近在咫尺。
洛可灵缓缓放下手机，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似乎瞬间松脱，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无法抵御的空洞感。她走到客厅中央，环视着这个熟悉得如同身体一部分的冰冷空间。米白色的墙壁，线条冷硬的家具，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回声的地板……一切都和她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精准、高效、毫无温度。
然而，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客厅地毯的一角。
就是那个角落。
几天前，那里还盘腿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会用稚嫩的嗓音指着趣味数学书上的题目，用充满童趣的方式“歪解”出答案，让洛可灵冰冷精密的大脑第一次感受到“逻辑”之外的奇妙火花。她会蹭到她的腿边，仰着小脸，用那双黑曜石般纯净的大眼睛看着她，说她身上有“森林里的雪松”的味道。她柔软微湿的发丝蹭过她指尖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暖意……
（洛可灵的心理独白：）
“江妙妙……”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冰封的心湖里激起的涟漪，远比她自己愿意承认的要深、要广。
荒谬？是的。违背常理？毋庸置疑。
可是……
当她怯生生地叫“妈妈”时，心脏那不受控制的悸动是什么？
当她依赖地靠着自己，感受那小小的、温热的身体传递过来的毫无保留的信任时，心底那片荒芜之地悄然滋生的、陌生的柔软又是什么？
那个角落……那个曾因她的存在而短暂沾染了温度、笑声、甚至……混乱的角落……此刻空荡荡的，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嘲笑着她引以为傲的绝对秩序和冰冷自持。
她习惯了被“懂事”、“独立”、“省心”这些冰冷的标签定义，习惯了独自消化所有的情绪和问题，习惯了那个名为“家”的、比这里更冰冷的地方投射过来的、带着算计的“关怀”。
她筑起高墙，隔绝一切可能带来软弱的温度，以为这样就能无坚不摧。
可那个突然闯入、自称来自未来、是她女儿的小女孩，却像一道不讲道理的光，蛮横地刺穿了厚重的冰层，让她看清了冰层之下，那早己被遗忘的、渴望被温暖、被需要、甚至……被依赖的空洞。
这份空洞感，比鉴定结果本身的未知，更让她感到恐慌和……脆弱。
......
视线变得模糊。冰冷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沉重，挤压着胸腔。洛可灵感到一种久违的、陌生的酸涩感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上，迅速漫过理智的堤防，冲向了眼眶。
她猛地转过身，像是要逃离那个承载了短暂温暖回忆的角落，也像是要逃离这份让她无所适从的软弱。她快步走向自己的卧室，几乎是有些踉跄地推开门。
卧室的灯光是冷白色的，一如客厅。然而，与外面冰冷简洁的公共空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床头、窗台、甚至书桌一角……那堆满了的、毛茸茸的、形态各异的——兔子玩偶。
大大小小，各种材质，白色、灰色、棕色……有的憨态可掬，有的俏皮可爱。它们安静地待在那里，像是这个冰冷空间里唯一被允许存在的柔软和秘密。这是洛可灵内心深处，从未向任何人展示过的、属于少女的隐秘角落。是她对那个从未拥有过的、充满童趣和温暖的童年的无声补偿，也是她坚硬外壳下，那份无处安放的柔软和孤独的唯一寄托。
此刻，这份被刻意隐藏的反差，成了压垮她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洛可灵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微微颤抖。她再也无法抑制，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起初只是几滴，随即汇成了细小的溪流。
她很久没有哭了。上一次这样流泪，或许是得知母亲永远离开的那个夜晚？记忆早己模糊。她早己学会将所有的悲伤、委屈、孤独都死死封存在那副冰冷完美的面具之下，用“不需要”和“不在乎”来武装自己。
可这一次，那层坚冰，被一个叫“妙妙”的小女孩，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敲开了裂缝。
洛可灵走到床边，没有开灯，任由窗外城市的微光勾勒出房间的轮廓。她伸手抱起一只最大的、穿着蓝色背带裤的毛绒兔子，将它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那是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
她把脸深深地埋进兔子柔软蓬松的绒毛里，压抑了许久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在寂静的房间里低低地回响。泪水迅速浸湿了兔子胸前的绒毛。
“妈妈……”
妙妙那带着依赖和孺慕的呼唤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妈妈擦头发……”
那小猫似的咕哝声，带着全然的信任。
那个睡颜恬静、眉宇间隐约与自己相似的小脸……
所有刻意被忽略、被压制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对未知答案的恐惧，对自身软弱的厌恶，对那份被强行唤醒的、陌生又强烈的牵绊的茫然无措，还有……深埋在心底、对真正的“家”和“爱”那隐秘而绝望的渴望……
冰冷的校花学霸，此刻只是一个在黑暗中抱着兔子玩偶、无声哭泣的、孤独而脆弱的少女。巨大的反差在她蜷缩的身影上，显得格外令人心酸。
她哭得无声而压抑，肩膀微微耸动。泪水洗刷着苍白的脸颊，也冲刷着那层坚硬的伪装。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首到精疲力竭，只剩下低低的抽噎。
怀里的兔子玩偶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温热的触感贴着脸颊。洛可灵慢慢抬起头，红肿的眼睛在黑暗中茫然地睁着。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映在她的瞳孔里，一片模糊的光晕。
明天。九点。梧桐公园。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必须去面对。怀里的兔子玩偶无法给她答案，冰冷的出租屋无法给她庇护，那个远在繁华都市另一端的“家”，更不可能给她依靠。
她只有自己。
洛可灵缓缓松开紧抱着兔子的手臂，将它轻轻放回床头，和它的伙伴们待在一起。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和零星的灯火，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一点点重新凝聚起那惯常的、冰冷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多了一丝被泪水洗涤过的、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决然。
黎明，即将到来。无论带来的是毁灭，还是……另一种她无法想象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