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房大厅的樟木门被重重推开时,顾婉昭正垂眸抚过腕间玉镯。
那是生母留下的遗物,触手生温,像在替她数着心跳——三、二、一。
"老夫人到!"周妈妈的尖嗓划破晨雾。
白藤软轿抬进来的刹那,顾婉昭福身的动作慢了半拍。
她看见老夫人鬓边的珍珠簪子在晃动,往常总沾着佛堂香灰的袖口,今日竟沾了星点茶渍——显然昨夜没睡安稳。
"都起来吧。"老夫人落座时,红木椅发出吱呀轻响,"把王管事带上来。"
顾明姝扶着云袖的手从侧门进来,月白衫子上绣着并蒂莲,与顾婉昭手中的绣帕纹路如出一辙。
她眼尾微挑,扫过顾婉昭时笑了:"阿昭今日怎的穿得这样素?
可是又咳得厉害了?"
顾婉昭抬头,指尖按在绣帕上:"姐姐倒是穿得喜庆,像要办喜事似的。"
王管事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拖进来,膝盖砸在青砖上的闷响让顾明姝的笑意僵在嘴角。
他额角沾着草屑,昨日还油光水滑的胡须此刻乱成一团:"老夫人明鉴,奴才真没......"
"先看这个。"顾婉昭展开绣帕,并蒂莲在晨光里泛着蜜色光泽,"王管事昨日替人传信,说的可是'七月初九三更,西角门入,血尽人亡'?"
王管事喉结动了动,目光往顾明姝那边飘。
顾明姝正拈着帕子掩唇:"阿昭莫要冤枉人,这帕子我见都没见过。"
"那姐姐可认得这印?"顾婉昭指尖点在莲花印上,"前房里送老夫人的寿帕,用的也是这枚'明'字暗纹。"
顾明姝的指甲掐进掌心:"不过是巧合......"
"巧的是,王管事手背上有我新制的'见日红'。"顾婉昭突然提高声音,"碰过这帕子的人,三日内在光下会显红印——姐姐昨日午后可碰过什么东西?"
顾明姝的脸"刷"地白了。
她下意识去摸袖口,云袖眼尖,忙用身子挡住她的动作。
老夫人突然拍了下案几:"够了。"她指节泛着青,"婉昭,你说这帕子有密信,当众显出来。"
顾婉昭朝竹影点头。
竹影捧来铜盆,清水泼在绣帕上的瞬间,帕子中央浮出一行墨字:"五年前七月初九夜,主谋者——顾氏长女。"
绣房里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顾明姝踉跄后退,撞翻了旁边的绣绷,彩线如蛇般窜出来缠住她的脚腕。
"五年前七月初九......"老夫人突然捂住心口,声音发颤,"那夜我在佛堂抄经,听见明姝在偏殿说......说'阿昭不死,我永无宁日'。"
"老夫人您记错了!"顾明姝尖叫着扑过去,"我那时才十三岁,怎会说这种话?"她的发簪掉在地上,珠翠乱滚,"定是顾婉昭设的局!
她从小克母克弟,现在连我都要克!"
顾婉昭望着她散乱的鬓发,想起五岁那年,也是这样的清晨。
生母倒在她怀里,血浸透了月白衫子,而顾明姝躲在廊下,手里攥着个青瓷药瓶——和昨日在她妆匣里找到的,一模一样。
"姐姐别急。"她弯腰拾起地上的金线,"这是你房里独有的金错丝,昨日缠在王管事靴底。
云袖,你说你主子从未出过兰芷院,可王管事的鞋底,怎会沾着你房里的香粉?"
云袖的脸瞬间煞白。
她刚要开口,顾婉昭己转向老夫人:"不如搜搜云袖的屋子?
姐姐的暗绣,总要有个记谱的人。"
两个婆子领命去了,片刻后捧着个檀木匣子回来。
顾婉昭翻开账册,指尖划过"弑母"二字的绣法:"全府能绣出这种'回针锁血纹'的,只有姐姐。
当年母亲教我时说,这针脚要'心狠手稳',否则线会打卷——"她翻开账册最后一页,"您看,这里的卷痕,和姐姐昨日替老夫人绣的寿帕,是不是一模一样?"
顾明姝突然冲过来要抢账册,被竹影反手扣住手腕。
她指甲深深掐进顾婉昭手背,却见顾婉昭只是轻笑:"姐姐可还记得母亲的绣品?"
她从袖中取出另一幅绣帕。
正面是观音低眉,背面却用朱砂绣着"弑亲"二字,针脚与账册上的"弑母"如出一辙:"母亲临终前,说这是她最得意的针法。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有人偷学了去,用来......"
"够了!"老夫人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明姝,你有何话说?"
顾明姝突然瘫坐在地,眼泪混着脂粉往下淌:"是她逼我的!
当年若不是她占着嫡女之位,我何至于......"
"竹影。"顾婉昭打断她的话,将账册递过去,"把这个送去城南,找陈阿婆看看。"
竹影领命退下时,顾婉昭望着他的背影,想起陈阿婆曾是前皇后的绣娘——母亲的绣法,她最清楚。
窗外传来打更声:"辰时三刻,天朗气清——"
顾婉昭抚着腕间玉镯,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第二层盖子己经掀开,第三层......该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