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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澜苑12楼东户，那套黑白灰极简主义公寓，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时空裂缝精准地劈开。
裂缝的一边，是属于顾承淮的绝对秩序。
清晨六点整，主卧的智能窗帘会准时无声滑开一线，让熹微的晨光透入。
六点零五分，顾承淮会出现在与卧室相连的浴室，水流声会在精确的十分钟后停止。
六点二十分，他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家居服出现在开放厨房，开始制作千篇一律的早餐：两片全麦吐司烤至边缘微焦，一枚水煮蛋，七分熟，蛋黄呈完美的溏心状态，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
整个过程安静得像设定好的程序，只有咖啡机运作时轻微的嗡鸣和面包机弹起的“叮”声是固定的背景音。
七点整，他会换上那几套款式雷同、颜色单调，深灰、藏蓝或黑色的通勤装，拿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公寓重归一片冰冷的寂静。
首到傍晚六点三十分左右，那“咔哒”声会再次响起，宣告主人的归来。
晚餐通常是水煮鸡胸肉、西兰花和少量糙米，或者一份从高级超市购买的、成分表干净得如同化学实验报告的营养沙拉。
七点三十分，他会进入书房，门扉紧闭，里面只有键盘敲击声持续到深夜十一点。
十一点零五分，主卧的灯光熄灭。
一天结束。
他的存在，像公寓里那些线条冷硬的家具，是构成这个空间冰冷秩序的一部分，精准、恒定、毫无意外。
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极淡的雪松冷香，那是他个人清洁用品和衣柜香氛的味道，干净，却毫无生气。
而裂缝的另一边，是属于苏矜宜的混沌与不可预测。
她的“工作”性质，让她的时间表如同被猫抓乱的毛线球。
有时，顾承淮清晨离开时，次卧的门还紧闭着，里面一片死寂，仿佛无人居住。
有时，当他深夜从书房出来，准备休息时，次卧的门缝下会透出微弱的光，伴随着极其轻微的、如同幽灵般的键盘敲击声，持续到不知何时。
她可能连续几天“正常”作息：早出晚归，扮演贸易公司行政主管，也可能突然“消失”两天，只在冰箱她那一侧留下一张打印体的便利贴：“出差，归期未定。”
冰箱里属于她的区域，有时空空如也，有时又堆满了各种速食、能量棒和新鲜得有些突兀的水果，用于补充维生素。
客卫偶尔会飘出淡淡的、不属于公寓原有香氛的药味。那是她在处理任务中受的小伤，但又很快被强大的换气系统带走。
两人像运行在两条永不相交轨道上的行星，遵循着各自截然不同的法则。
公共空间里，他们如同最陌生的合租客，相遇时点头示意，擦肩而过，空气里连尴尬都吝于产生，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距离感。
那份婚前协议，像一层透明的冰壳，将他们彻底隔绝在各自的世界里。
然而，“幻月”并非真正的冷淡。
她拥有着深入骨髓的亲和力与韧性，这是她伪装和生存的利器。
在确认了顾承淮这座“冰山”的稳定性和无害性后，出于特工对“环境融入”的本能，也出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对这份冰冷契约空间里注入一点“正常”气息的尝试，她开始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
契机始于一个顾承淮罕见加班的周五傍晚。
苏矜宜刚结束一个长达三十六小时的潜伏监听任务，身心俱疲，但生理上却异常亢奋。
回到冰冷的公寓，看着顾承淮紧闭的书房门和冰箱里他那份孤零零的沙拉，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冰箱自己那一侧——里面躺着两颗的西红柿、一小盒口蘑，还有昨天顺手买的意大利面。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她系上一条在超市打折区随手买的碎花围裙，显得与公寓的极简风格格格不入。不多久，她便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动作麻利，带着一种职业性的高效。
烧水，煮面，热锅，倒入橄榄油，蒜末爆香，西红柿切丁煸炒出沙，口蘑切片翻炒……食物的香气，这种公寓里绝迹己久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分子，开始霸道地扩散开来。
顾承淮是被这陌生的香气“惊醒”的。
键盘敲击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推开书房门，像一尊突然闯入烟火人间的冰冷雕塑，站在门口。
暖黄的灯光下，苏矜宜正背对着他，专注地搅拌着锅里咕嘟作响的番茄浓汤。
围裙的带子在她纤细的腰后系成一个蝴蝶结，几缕碎发从她松散的丸子头里溜出来，垂在白皙的颈侧。锅里升腾起氤氲的热气，将她忙碌的身影晕染得有些模糊，却奇异地散发出一种……鲜活的温度。
这画面，与他秩序井然的冰冷世界，产生了剧烈的、近乎刺眼的冲突。
苏矜宜似乎感觉到身后的视线，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刚完成烹饪的轻松和……一点被抓包的不自然。
她手里还拿着木勺，看到顾承淮，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那笑容在厨房的暖光下显得格外虚幻：“顾先生？忙完了？我……煮了点意面，分量不小心做多了。”
她指了指灶台上明显两人份还多的面条和酱汁，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询问，“不介意的话……一起吃点？总比吃沙拉强点？”
她的邀请自然、随意，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打破界限的冒犯，仿佛只是合租室友间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分享。
那双清澈的眼睛坦然地望着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亮晶晶的，映着锅灶的火光。
顾承淮站在原地，冰湖般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涟漪悄然扩散。
他看着锅里色泽的酱汁，看着餐台上摆好的两副碗筷，再看向苏矜宜脸上那毫无城府的温和笑容。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
理智告诉他：婚前协议，界限，不要动情。
共享晚餐这种带有“家庭”意味的行为，是危险的越界。
然而，那股霸道入侵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温暖香气，和他胃里对冰冷沙拉产生的生理性厌倦，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拉力。
就在他沉默的这几秒钟，苏矜宜己经自顾自地盛好了一盘面，浓郁的番茄肉酱香气更加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
她将盘子放在岛台上，又拿起另一只空盘，很自然地看向他，眼神询问。
“……谢谢。”
顾承淮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他迈开步子，走向岛台，坐在了高脚凳上。
动作有些僵硬，仿佛在踏入一个陌生的、充满不确定的领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