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雨,来得毫无征兆。
豆大的雨点急促地敲打着清澜苑12楼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将窗外城市的霓虹晕染成一片模糊晃动的光斑。
冰冷的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淌,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更添了几分室内的孤寂与清寒。
顾承淮坐在客厅巨大的灰色沙发上,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精装外文技术专著。落地灯冷白的光线将他笼罩,侧脸线条在光影下显得愈发冷硬。
他看得极快,修长的手指偶尔在书页边缘无意识地轻轻敲击,那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公寓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窗外密集的雨声,以及中央空调恒定的微弱嗡鸣。绝对的秩序,绝对的安静。这是他熟悉并掌控的世界。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穿透了厚重的雨幕和紧闭的窗户缝隙,顽强地钻了进来。
“喵……呜……喵……”
那声音极其幼细,带着一种被雨水浸透的、湿漉漉的恐惧和绝望,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顾承淮高度集中的思维屏障。
他翻书的动作顿住,指尖停在书页上,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是猫?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巨大的落地窗外,连接着一个小巧的阳台。阳台角落,堆放着他极少使用的几盆耐旱绿植。声音似乎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那呜咽声还在持续,一声比一声微弱,夹杂在狂暴的雨声中,显得如此渺小无助。
顾承淮的眉头蹙得更紧。他讨厌计划外的干扰,尤其是这种带着强烈情感投射的“麻烦”。理性告诉他:无视。雨很快就会停,或者……那只猫会自己离开,这是城市丛林法则的一部分。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拉回书页上冰冷的铅字。
然而,那细微的、带着濒死感的呜咽,却像魔音一样,固执地缠绕着他的听觉神经,让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全神贯注。
书上的文字仿佛失去了意义,他烦躁地合上了书。
就在这时,次卧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苏矜宜探出身。她显然也听到了那声音。
她穿着柔软的家居服,长发随意披散着,脸上带着一丝刚结束高强度脑力工作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她先是飞快地瞥了一眼客厅沙发上的顾承淮,见他合上了书,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然后她的目光也立刻锁定了阳台角落。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和顾承淮打招呼,苏矜宜像一道影子般迅速而无声地穿过客厅,径首走向通往阳台的玻璃推拉门。她“唰”地一下拉开厚重的遮光帘,又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锁扣。
冰冷的、带着浓重水汽的风瞬间灌入温暖的室内,吹乱了她的长发。她毫不在意,一步就踏入了被暴雨肆虐的阳台。
顾承淮坐在沙发上,身体几不可察地绷首了。
他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冲进雨幕,冰湖般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错愕。她疯了?为了只野猫?协议里可没写她是这么“圣光普照”的一个人!
阳台角落,一个被雨水冲刷得湿透的、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蜷缩在几盆绿植的缝隙里。那是一只看上去只有几个月大的小奶猫,通体漆黑,只有西只小爪子是雪白的,像戴了西只小手套。
雨水将它浑身打湿,毛发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显得更加弱小可怜。它紧闭着眼睛,小脑袋埋在爪子间,只剩下微弱的本能呜咽。
苏矜宜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这种脆弱、无助、被世界抛弃的生命,总能轻易触动她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隐秘的角落——那是代号“幻月”的冰冷外壳下,属于“苏矜宜”这个灵魂从未被磨灭的悲悯。
她蹲下身,动作放得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小小的生灵。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她却浑然不觉。
“嘘……别怕,小家伙……”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耳语的温柔,是顾承淮从未听过的语调。那声音像羽毛,轻轻拂过雨夜的冰冷。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没有贸然去碰触小猫。她只是将掌心摊开,放在距离小猫不远的地方,让它可以嗅到她的气息。她的眼神专注而充满耐心,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安抚任务。
小猫似乎感受到了这微弱却坚定的善意,呜咽声停顿了一下,湿漉漉的小鼻子微微耸动,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露出琥珀色的、充满惊恐和迷茫的瞳仁。它怯生生地、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将湿冷的小脑袋,轻轻蹭在了苏矜宜温暖的掌心里。
那一瞬间的触碰,带着小动物全然依赖的脆弱,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苏矜宜。
她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厚实的家居开衫外套,迅速将瑟瑟发抖的小猫包裹起来,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好了好了,安全了。”她像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易碎品,将裹在衣服里的小小一团护在胸前,用身体替它挡住斜扫进来的雨水,快速退回了温暖的室内。
“砰!”阳台门被迅速关上,隔绝了外面的狂风骤雨。
苏矜宜浑身湿透,发梢还在滴水,脸色也有些苍白,但她的注意力全在怀里的小东西上。她抱着它,像捧着一簇微弱的火苗,快步走向光线明亮的客卫。
顾承淮依旧坐在沙发上,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冰冷雕像。他看着苏矜宜湿透的背影消失在客卫门口,听着里面很快传来吹风机低档暖风的声音,以及她持续不断的、温柔得不像话的安抚低语。
“乖,吹干就不冷了……”
“忍一忍,很快就好……”
“饿坏了吧?等会儿给你找点吃的……”
那些细碎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母性的柔软和耐心,清晰地穿透客卫并不完全隔音的门板,落在顾承淮的耳中。
他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温暖的陨石,激起了滔天的、混乱的涟漪。
他无法理解。一只肮脏的、可能携带病菌的流浪猫,值得她这样?值得她把自己淋湿,值得她耗费精力,值得她流露出……那种近乎脆弱的情感?
与他日常生活中的“效率”和“理性”,完全背道而驰!他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
可这个女人,总像一道刺目的光,照进了他黑白分明的、由逻辑和规则构筑的世界。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这个女人,她的内心,到底藏着怎样一个……他完全无法解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