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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渊的指尖，冰凉而带着细微的颤抖，如同盲人摸索着未知的边界，最终轻轻触碰到了苏晚按在他眼睑上的手背。
那一下触碰，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撞在苏晚的心上。
她屏住了呼吸，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脆弱无比的连接。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冰凉，也能感觉到那细微颤抖下潜藏的无措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探寻。
他的眼睛茫然地睁着，那双曾经深邃如寒潭、能洞察人心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空茫。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像一个被遗弃在浓雾中的孩子，徒劳地“望”着虚空。
“沉渊……”苏晚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巨大的怜惜，“是我……苏晚……我在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翻转自己的手掌，将他的手轻轻握在自己的掌心。他的手指依旧冰凉，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生气地垂落。指尖在她温热的掌心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无声的交流在紧握的双手中流淌。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苏晚压抑的啜泣。
穆勒教授和赵主任等人站在隔离窗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视觉通路……尤其是枕叶皮质的损伤……几乎是不可逆的。”穆勒教授的声音低沉，带着医学的残酷，“他的眼睛结构完好，但大脑……无法处理光信号。永久性皮质盲……是定局。”
苏晚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她看着陆沉渊那双茫然空洞的眼睛，巨大的心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那个曾经站在云端、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将永远活在黑暗之中了吗？
“高级认知功能的恢复……更是漫长而艰难的过程。”赵主任补充道，语气沉重，“语言中枢受损严重，他现在能理解多少，能表达多少，都是未知数。空间定向、逻辑思维……都需要大量的、长期的康复训练。而且……情绪可能会极不稳定。”
失明……失语……认知障碍……情绪不稳……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沉重的枷锁，套在陆沉渊的未来上，也压在苏晚的心头。
“但……并非毫无希望。”穆勒教授看着病房内紧握双手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的生命力……超乎想象的顽强。两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这本身就证明了意志的力量。而且……”他顿了顿，“他对苏小姐的感知……非常强烈。这种情感的连接，或许会成为他认知康复最重要的桥梁。”
情感的连接……
苏晚紧紧握着陆沉渊冰凉的手，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的悲痛和绝望，抬起头，隔着玻璃看向穆勒教授，眼神异常坚定：“教授，无论需要多久，无论有多难，我都会陪着他。请告诉我，现在……我能为他做什么？”
“陪伴。耐心。引导。”穆勒教授言简意赅，“用他能感知的方式——声音，触碰——不断地告诉他周围的环境，告诉他你在。尝试用最简单的词语、最清晰的发音和他交流。不要急于求成，接受他现在的状态。康复……会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漫长的过程……
苏晚默默点头。她低下头，看着掌心中陆沉渊那只依旧茫然摸索着的手，轻声却无比坚定地说：“好。多久……我都等。”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成了陆沉渊黑暗世界里的唯一灯塔。
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陆沉渊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偶尔醒来，也只是茫然地睁着那双失焦的眼睛，安静地躺着，对外界几乎没有反应。只有在苏晚握住他的手，一遍遍在他耳边低声说话时，他那空洞的眼珠才会极其缓慢地转动一下，指尖会极其微弱地蜷缩一下，仿佛在努力捕捉那熟悉的声音和温度。
“沉渊，今天天气很好，外面有阳光……虽然你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暖暖的……”
“小辰今天能自己坐起来了，他说想你了……”
“顾瑾说公司最近接了个大项目，很顺利……”
“你看，这是水杯，我喂你喝点水……”
她的声音总是轻柔、缓慢、清晰。她会耐心地告诉他时间、天气、身边物品的名称。她会握着他的手，轻轻触碰温热的杯子，触碰柔软的毛巾，触碰他自己的脸颊。每一次触碰，她都仔细地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指尖是否蜷缩？睫毛是否颤动？呼吸是否变化？
康复训练也同步开始。
语言治疗师每天会来进行简单的口腔操和发音刺激。陆沉渊的嘴唇笨拙地模仿着“a”、“o”的口型，喉咙里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有时甚至会因为挫败而变得异常焦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身体无意识地绷紧。
每当这时，苏晚会立刻紧紧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说话的喉咙上，让他感受声带的震动。“没事……沉渊，没事……慢慢来……我们不急……”她一遍遍地安抚，声音带着奇异的魔力，总能让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物理治疗师则帮助他进行被动的肢体活动，防止肌肉萎缩。每一次屈伸关节，都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轻柔的力道。苏晚总是在一旁默默看着，在他因不适而微微蹙眉时，及时握住他的手给予安慰。
顾瑾每天会来汇报公司的情况。他不再避讳陆沉渊的状况，而是选择在他相对清醒的时候，用清晰、简洁的语言汇报重要的决策和项目进展。
“……城东科技园区的竞标，我们以绝对优势拿下了，预计下月启动……”
“……北美分部的季度财报超出预期，股价稳中有升……”
“……董事会对于您缺席季度会议表示关切，但被我用医疗报告暂时压下了。几个老家伙……特别是您二叔陆振国那边，有些不安分，私下接触了几个小股东……”
当顾瑾提到“陆振国”这个名字时，一首安静躺着的陆沉渊，身体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
那绷紧的幅度非常微小，几乎难以察觉。但一首密切关注着他的苏晚和顾瑾，都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空洞的眼睛茫然地转向顾瑾声音的方向，灰蒙蒙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被空茫淹没的……锐利和冷意，如同冰层下的暗流，一闪而逝！
顾瑾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汇报：“不过您放心，股权结构很稳定，核心团队都在。我会盯紧他们。”
陆沉渊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空洞的眼睛又恢复了茫然。但那瞬间的反应，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顾瑾和苏晚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听到了！
他听懂了！
他对于“陆振国”这个名字……有着本能的警惕和反应！
这个发现，如同在浓重的绝望迷雾中，骤然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证明了他残存的认知深处，并非一片混沌！那些属于“陆沉渊”的烙印——他的王国、他的敌人、他的警觉——依旧在顽强地存在！
苏晚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希望！她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仿佛要将这希望传递给他。
顾瑾离开后，苏晚激动地俯在陆沉渊耳边，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沉渊！你听到了对不对？你知道陆振国是谁对不对？你知道他在打坏主意对不对？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陆沉渊茫然的眼睛对着她声音的方向，没有任何回应。但苏晚却觉得，他那冰凉的手，似乎……回握的力道，稍微重了那么一丝丝。
日子在无声的陪伴和缓慢的康复中流逝。
陆沉渊的身体状况在精心的护理下逐渐稳定。他醒来的时间变长了一些，对外界声音的反应也似乎更频繁了一点。虽然他依旧无法说话，无法视物，认知反应迟缓得令人心焦，但苏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不再是那个完全隔绝于世的沉睡者。他像一株被冰雪覆盖的植物，在温暖的守护下，极其缓慢地……开始复苏。
这天下午。
温暖的阳光透过防辐射窗帘的缝隙，在病房地板上投下一条窄窄的光带。苏晚正握着陆沉渊的手，轻声给他念着一本关于海洋的散文集。
“……深蓝的海水之下，阳光如同破碎的金子，穿透层层叠叠的水波，照亮了五彩斑斓的珊瑚森林……”
她的声音温柔而富有画面感。陆沉渊安静地躺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的方向。他的右手被苏晚握着，左手则无意识地搭在身侧。
突然！
他的左手食指……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苏晚念书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心猛地一跳！目光瞬间聚焦在他那只搭在床边、离那条窄窄阳光光带只有几厘米远的左手上！
一秒……
两秒……
在苏晚屏息凝神的注视下！
陆沉渊那只左手的食指，极其缓慢地、如同蜗牛爬行般……一点一点地……向着那条窄窄的阳光光带……挪动！
他的动作极其笨拙、极其迟滞，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指尖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光源的微弱感知和……探寻！
苏晚捂住了嘴，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她不敢出声，不敢打扰，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只在床单上艰难挪动的手指！
近了……
更近了……
终于！
在苏晚几乎要窒息的等待中！
陆沉渊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极其缓慢地……触碰到了那条窄窄的、温暖的……阳光光带的边缘！
就在他的指尖接触到光带的瞬间！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他那双一首茫然空洞、灰蒙蒙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虽然依旧没有焦距，但那片浓重的灰色中，似乎有极其极其微弱的涟漪荡开！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意义不明的气音！
“呃……”
紧接着！
在苏晚惊喜交加、泪水汹涌的注视下！
陆沉渊那只触碰到了阳光的左手食指，极其艰难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缓缓地……向上抬起了几毫米！
指尖离开了床单，悬停在温暖的阳光之中！
虽然只有几毫米！
虽然只有短暂的几秒钟！
但这一个动作！
却是他失去视觉、陷入混沌以来，第一次！
主动地！
有意识地！
去感知那……他再也无法看见的……光！
苏晚的泪水如同决堤般滚落！巨大的狂喜和心酸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颤抖！她猛地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掌，温柔地、坚定地……覆盖在了他那悬停在阳光中的、微微颤抖的指尖之上！
她的手心温热，包裹着他冰凉的指尖。
陆沉渊的身体再次微微颤抖了一下。他那只悬停的手指，在苏晚温热的掌心中，极其缓慢地……蜷缩了起来，轻轻地……勾住了她的指尖。
如同迷途的旅人，在无边的黑暗中，终于……触摸到了归途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