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作废!”
陆沉渊那沙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决绝的宣告,如同惊雷在寂静的病房炸响,余波久久不散。
苏晚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冰凉躯壳下那微弱却执拗的回握,滚烫的泪水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襟。巨大的心酸、狂喜、震撼与一种被彻底击穿的脆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什么替身,什么契约,什么陆太太的身份……在这一刻都变得轻如鸿毛。她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好好的!
“好!作废!都作废!”她哽咽着,用尽全身力气回应,仿佛要将这誓言刻入他的灵魂,“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陆沉渊!你给我好起来!听见没有!”
她的声音嘶哑却饱含力量,如同最坚定的锚点,试图将他在混沌意识中漂泊的灵魂牢牢系住。
陆沉渊空洞的、蒙着灰雾的眼睛茫然地睁着,似乎无法理解这汹涌澎湃的情感洪流。他只是本能地、更加用力地回握着苏晚的手,指尖深陷进她的掌心,传递出一种近乎原始的、不愿放开的执拗。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声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呃……苏……晚……”
他艰难地重复着她的名字,仿佛这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这短暂而剧烈的情绪爆发,耗尽了他刚刚苏醒的、本就极其微弱的力量。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狠狠刺入他混沌的脑髓,眼前那片灰蒙蒙的、无法穿透的浓雾仿佛瞬间加重,旋转着吞噬掉最后一点模糊的光影轮廓。他紧握着苏晚的手猛地一松,力道骤然消失。那双刚刚才艰难聚焦、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眼睛,瞳孔骤然放大,随即失去了所有神采,如同熄灭的星辰,再次被浓重的灰雾彻底覆盖!
紧接着,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西肢僵硬地绷首,颈部的肌肉痉挛着向后反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倒气声!
“沉渊?!沉渊你怎么了?!”苏晚瞬间从巨大的情感冲击中惊醒,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看着陆沉渊瞬间失去意识、痛苦抽搐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医生!快来人啊!”顾瑾脸色剧变,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按下紧急呼叫铃,同时对门外厉声嘶吼!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楼层!
穆勒教授和赵主任等人刚刚退出病房没走多远,听到警报立刻脸色大变,转身狂奔回来!
“让开!”穆勒教授一把推开房门,冲到床边。经验丰富的他一看陆沉渊的状态,瞳孔骤缩!“癫痫大发作!快!地西泮静脉推注!准备吸痰!防止窒息!”他一边快速下达指令,一边和助手迅速固定住陆沉渊剧烈抽搐的身体。
护士动作迅捷地准备好药物,通过留置针快速推注。赵主任则迅速检查陆沉渊的瞳孔和生命体征。
“血压飙升!心率180!血氧饱和度快速下降!”护士的声音带着惊恐。
“呼吸道分泌物增多!快吸!”赵主任的声音也失去了平日的沉稳。
病房内瞬间乱成一团!各种仪器的警报声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序曲!苏晚被顾瑾强行拉到角落,死死按住。她看着陆沉渊在病床上痛苦地抽搐、脸色由苍白迅速转为可怕的青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浑身冰冷,牙齿咯咯作响,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盯着那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身影!
“沉渊……不要……不要……”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灵魂仿佛被抽离了躯壳。
“星眸”终端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和尖锐到极致的蜂鸣!冰冷的电子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响起:
【最高警报!最高警报!】
【目标:陆沉渊!】
【突发性:全面性强首-阵挛性癫痫大发作!继发性呼吸抑制!颅内压急剧升高!】
【生命体征参数全面崩溃!】
【启动终极医疗干预:‘星眸’协议 - 生命维系矩阵!】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
“星眸”终端幽蓝的光芒瞬间连接上病房内所有的生命支持设备!呼吸机的参数被强行调整到最高效模式,药物输注泵的速度被精确控制,心电监护的报警阈值被瞬间拉高!冰冷的逻辑接管了混乱的现场,试图在人类反应的间隙,强行稳住那即将崩断的生命线!
在强效镇静剂的作用下,陆沉渊剧烈的抽搐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但他的呼吸依旧微弱而急促,脸色青紫未退,生命体征如同过山车般在危险的边缘疯狂摇摆。他被紧急推入了隔壁的抢救室,厚重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将苏晚彻底隔绝在外。
“苏小姐!冷静!穆勒教授他们是最好的!”顾瑾扶着浑身、几乎站不住的苏晚,声音嘶哑地安慰着,但他自己的脸色也苍白得吓人,眼神深处充满了极致的焦虑和恐惧。陆沉渊刚刚才展现出苏醒的曙光,转眼就跌入更深的死亡深渊!这打击太过沉重!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残酷。每一秒都像凌迟的刀片,切割着苏晚的神经。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不停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为什么?!
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反复无常?!
为什么要给她希望,又立刻将它碾得粉碎?!
就在苏晚被绝望彻底吞噬的时候,抢救室的门开了。穆勒教授率先走了出来,他脱下沾着汗水和污渍的无菌帽,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极度疲惫、后怕和一丝……凝重探究的表情。
“苏小姐,顾先生,”穆勒教授的声音嘶哑,看着瞬间抬起头、眼中只剩下恐惧的苏晚,沉重地说道,“情况暂时……稳定住了。癫痫发作被强行中止,呼吸和循环勉强维持住了。但是……”
这个“但是”让苏晚的心瞬间沉入无底深渊!
“但是什么?!”顾瑾的声音紧绷如弦。
“但是,这次的癫痫大发作非常凶险!”穆勒教授的眼神异常凝重,“它极有可能是由于陆先生强行冲破认知障碍、剧烈情绪波动引发的大脑皮层异常放电风暴!就像一座刚刚经历大地震、摇摇欲坠的危楼,又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更关键的是……在抢救过程中,我们同步了他的脑电图(EEG)和颅内压监测数据。‘星眸’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短暂、但异常强烈的……异常脑电波爆发!”
异常脑电波?!
苏晚和顾瑾的心猛地一紧!
“不是癫痫波。”穆勒教授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带着一种科学家的探究光芒,“那是一种……从未被记录过的、极其复杂、频率极高、能量密度惊人的……特殊脑电活动模式!它爆发在陆先生意识强行突破认知障碍、喊出‘契约作废’、苏小姐你抱住他的……那一瞬间!然后……就引发了后续的癫痫风暴!”
他看向苏晚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探究:“苏小姐,你和陆先生之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你对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苏晚茫然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她做了什么?她只是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嘶吼着让他好起来,让他知道她不要契约只要他……
“我……我只是抱住了他……告诉他……契约作废了……我只要他……好起来……”苏晚的声音破碎不堪。
穆勒教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中的探究光芒更盛:“强烈的情绪刺激……尤其是突破他深层认知障碍的情感冲击……像一把钥匙,强行打开了一扇被封锁的门。但门后涌出的能量……太过狂暴,超出了他受损大脑的承受极限,反而造成了二次伤害。”
他看向抢救室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叹:“不过……‘星眸’捕捉到的那个异常脑电波……它太特别了!它的能量强度和复杂性,远超正常人类情绪波动所能产生的范畴!它更像是一种……被强行释放的、被压抑的……深层意识能量!或者说……是一种……被某种强大情感强行唤醒的……生命本源的‘信号’!”
深层意识能量?生命本源的信号?
这些词语让苏晚更加茫然,却也让顾瑾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他想起了“星眸”在苏辰垂死之际展现出的、超越时代的恐怖能力!难道……
“教授,您的意思是……陆总他……”顾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我的意思是……”穆勒教授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科研光芒,“这虽然是一次巨大的危机,但也可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契机!那个异常脑电波,像是一道闪电,短暂地照亮了他意识深处被黑暗笼罩的区域!它证明了他大脑深处,那些负责高级认知、情感、记忆的核心区域,并非完全坏死!它们只是被重创和沉寂了!它们还蕴藏着巨大的、未被开发的潜力!甚至……可能存在着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神经自我修复的‘源代码’!”
潜力!源代码!
希望的光芒,再次艰难地从绝望的废墟中透出!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穆勒教授的语气变得异常坚定,“是保护!是引导!不能再强行刺激!需要创造一个绝对安静、稳定、没有压力的环境,让他受损的神经系统能够缓慢地、安全地进行自我修复!同时,辅以最温和、最精准的神经修复治疗!我们要像保护最精密的胚胎一样,保护他大脑深处那刚刚被‘闪电’照亮、脆弱无比的生命火种!”
保护!引导!温和修复!
苏晚眼中的绝望被这新的希望驱散了一些,但巨大的恐惧和后怕依旧萦绕不去。她看着抢救室的门,声音带着颤抖:“他……他现在……”
“深度昏迷。比手术后的状态更差。”穆勒教授沉重地说,“这次癫痫风暴对他的大脑造成了二次打击。我们无法预测他何时能再次醒来,也无法预测醒来后认知功能会恢复到什么程度。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希望伴随着更深的未知。苏晚的心沉甸甸的,但穆勒教授的话,如同在黑暗中为她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她不再是被动等待的浮萍,她有了方向——保护他!用最安静、最坚定的守护,为他撑起一片修复的港湾。
陆沉渊被转回了最高级别的隔离病房。病房内所有的灯光被调至最柔和,声音被严格隔绝,连空气循环系统都被调整到最低噪音。他如同沉睡在时间琥珀中的王子,安静得没有一丝声息。只有监护仪上微弱却稳定的生命曲线,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苏晚如同最沉默的守护者。她换下了无菌服,只在每天规定的、极短的探视时间,穿着最柔软的棉质衣服,悄无声息地走进病房。她不再哭泣,不再呼唤,甚至不再试图触碰他。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离病床几步远的椅子上,目光柔和地、长久地凝视着他沉睡的侧脸。
有时,她会带来一本诗集,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缓慢地、温柔地念诵那些关于阳光、微风、大海和希望的诗句。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水面。
“当暖风吹过山谷,沉睡的种子会醒来……”
“你看那海浪,一次次退回,是为了下一次更澎湃的归来……”
“在漫长的黑夜里,请相信,黎明的微光终会刺破云霭……”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浸润着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空间。
有时,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微微闭着眼,仿佛在冥想,又仿佛在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力,为他构筑一个宁静平和的能量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陪伴和守护。
顾瑾将公司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将一切可能的打扰隔绝在外。他每天会向苏晚简短汇报重要事项,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敬佩。他亲眼见证了苏晚如何从最初的崩溃绝望,蜕变成如今这个沉静如水、却蕴含着巨大力量的守护者。
穆勒教授的团队则开始了最温和的神经修复治疗。微电流刺激被调整到最低阈值,神经营养因子的鞘内灌注也稀释到最安全的浓度。一切治疗的核心,不再是强行唤醒,而是小心翼翼地滋养和引导。
时间在无声的守护中缓慢流淌。
三天后。
傍晚。
夕阳的余晖将病房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苏晚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本摊开的诗集,却没有念诵。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沉渊沉睡的脸。几天的深度昏迷让他更加消瘦,下颌的线条愈发清晰锐利,却透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她看着看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只放在身侧、被固定在软垫上的右手上。那只手依旧苍白,毫无生气。
忽然。
一个极其极其微弱的念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微小石子,在她心湖里荡开一圈涟漪。
她轻轻放下诗集,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她没有触碰他,只是微微俯下身,目光更加专注地落在他那只手上。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苏晚几乎要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时——
陆沉渊那只平放在软垫上的、苍白而修长的右手食指……
极其极其轻微地……
颤动了一下!
非常微弱。
微弱得像蝴蝶翅膀掠过花瓣,像冰层深处最细微的裂痕蔓延。
甚至没有牵动任何肌肉的明显收缩。
但苏晚看到了!
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她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扰到这脆弱的生命信号!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她没有动!没有喊!只是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他的手指!如同最虔诚的信徒,等待着神迹的再次降临!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期待中流逝。
终于!
仿佛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陆沉渊那平放的食指,再一次!
极其极其微弱地……
蜷缩了一下!
这一次,动作比刚才那微不可察的颤动,要稍微明显一点点!
指尖,轻轻地……向内勾了一下!
如同冰封万年的冻土深处,沉睡的巨人发出了第二声只有大地才能感知的……沉重叹息。
又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第二颗石子,激起了第二圈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苏晚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无声地汹涌而出。但她的嘴角,却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绽放出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坚定的笑容。
希望,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微光,终于……再次艰难地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