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湛斜倚在飞檐翘角上,青瓦的凉意透过夜行衣渗入脊背。
三横西纵的坊道间,隐约可见锦衣卫的身影。
他抱着双臂冷眼俯瞰——南镇抚司的锦衣卫大爷们果然闻着大功的味儿就来了。
夜风掠过耳际,捎来几声本不该在这个时辰出现的鸟鸣。
东边槐树上传来“布谷——布谷——”两声长调,是「缉事校尉」乌夜在报方位;
西侧水井旁立刻响起“啾啾”短啼,火引卒雷寂示意己就位。
裴云湛着胸前的银哨,嘴角扯出个冷笑。
今晚的差事本是巡城司盯了半月的大案,那号称“飞天猴子”的毛贼连盗七户高门,前阵子竟摸进了户部侍郎的私库。巡城司准备结网收线时,锦衣卫横插一脚想来抢功劳。
“咕咚——咕咕——”
瓦片下突然传来三声鹧鸪叫,神偷「缇骑校尉」燕九在催令。
裴云湛将银哨抵在齿间,用鸟鸣声发出密令:「按兵不动,看锦衣卫的老爷们演猴戏」
巷尾小院猛地蹿出一道黑影。
八名锦衣卫从暗处合围。他们本以为胜券在握,可一眨眼的工夫,还是让那个小偷跑了。
南镇抚司的三支令箭尖啸着升空。
“头儿,南镇抚司让咱们擦屁股呢。”燕九不知何时蹲在了相邻的屋脊上,“若是放跑了,恐怕南镇抚司会叫我们背黑锅。”
裴云湛早就料到了,眯眼望着令箭消散的方向:“两刻钟后见,记得留活口。”
银哨骤响,惊起满城宿鸟。
一刻之后,他们在二里之外的成康坊摁住了“飞天猴子”。
裴云湛赶到时,乌夜正一脚踩在“飞天猴子”背上,用绳子绑住他的手。燕九抱着手臂在一旁笑着看。
裴云湛走过去,俯视着年轻人:“手伸出来。”
年轻人乖乖伸出惯用的右手。
“不许叫。”话音刚落,裴云湛的官靴一脚踏在那年轻人手上。
咔嚓。年轻人的手骨碎了,却真的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是条汉子。”裴云湛蹲下身,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脸,“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你交给锦衣卫,要么你说出藏宝的地方,我可以放了你。我提醒你,南镇抚司的刑具可不好吃。”
“我……我把东西都交给你,求、求裴大人放小的一条生路。”年轻人咬着牙求饶。
“哦?你认得我?”裴云湛挑了挑眉梢。
“不!不认得……小的认错人了……”
裴云湛给乌夜打了个眼色:“你跟着他去找东西。”
乌夜闻言,猛地一拽绳子,将人从地上提溜起来,推搡着他走了。
裴云湛给医士白敛打了个眼色,白敛的鹧鸪叫适时响起。
裹着棉布的马车悄无声息滑进巷子,赶车的是掌书杜青简,他笑着跳下车辕:“刚从城外刑场拉过来的,还热乎着。”说着,从密封的车厢里拖出来一具死囚的尸体。
裴云湛看向医士白敛:“把尸体易容成飞天猴子。”
……
西更天,裴云湛推开院门,一股甜香扑面而来。
他皱了皱眉,借着月光看见墙角立着个怪模怪样的烤缸:半截破水缸倒扣着,缸底凿了洞,外头糊着层黄泥。
缸底余烬未熄,几粒芝麻粘在缸沿,正随着余温“噼啪”轻爆。
他掀开米缸盖子,一摞金黄的喜饼整整齐齐码在里面。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酥脆的饼皮簌簌掉渣,桂花糖馅甜而不腻,还带着一丝橘皮的清香。
想来他走后,小姑娘连夜赶制了喜饼,等天亮了要给邻居送去。
裴云湛回房时,屋里黑漆漆的,靠里端的被子鼓起一个小包,里头传来轻轻的呼噜声。
裴云湛这才想起,他临走前,小丫头说过要等他回来。想必是等着等着睡着了。
真是糟。
他忘了同她说分房睡的事,如今她己经睡熟了,总不好再叫她起来。
——索性将就对付一晚吧。
裴云湛摸到床边,抖开被子就躺了下去。谁知刚合眼,一个温软的身子就滚了过来,一只小脚丫还大大咧咧地搭在了他大腿上。
裴云湛浑身一僵。
“梅娘?”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被子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那丫头睡得正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把脚搭在了大人腿上。
裴云湛叹了口气,轻轻把她的脚挪开,自己往床边又退了退。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只软绵绵的小手就钻进了他的衣襟。那手又小又暖,还带着桂花糖的甜香,竟在他胸口揉了两下,像是在梦里还在揉面团。
裴云湛喉结滚动,浑身绷得死紧。
更糟的是,这丫头睡相实在不老实。小手不安分地往下滑,脑袋也蹭过来,枕着他的手臂,温热的呼吸正好喷在他颈窝里。那气息带着少女特有的甜香,像羽毛般撩得他心头发痒。
裴云湛僵着身子,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起了反应。他低头看去,小暖睡得正香,胎记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长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纯真得像个孩子。
“该死……”他在心里暗骂自己。说好做兄妹的,他怎么起了这等龌龊念头。可这丫头偏生不知死活地往他怀里钻,软玉温香在怀,他实在……
他咬牙,极轻极慢地抽出手臂,小心翼翼地把人挪到床里侧。
小暖在睡梦中不满地咕哝一声,抱着被子蜷成一团。
裴云湛去了西厢,躺在冷硬的床板上,却仍觉得颈窝处残留着那温软的触感。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心想明日定要跟她说清楚,这婚房还是分着睡的好。
窗外,西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他望着帐顶,突然觉得,这日子,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