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浅雪回到课室,见前面第三排还静坐着一人。
国子监的女弟子虽比不上各宫娘娘勾心斗角,但大都是些喜好搬弄是非之人。
今日众人联手要折辱她这个风口浪尖上的未来太子妃,竟有人还能独善其身,倒叫她暗暗生了几分钦佩。
似乎是听见有人来了,那姑娘回眸一望。
一张清秀的脸,干干净净。
她是所有人中穿着最朴素的,连耳珰都未配上一枚,能看出来是个淡静自持的性子。
这是忠勤伯府的孙小姐薛念。
——丞相如今的第三任继室,就是她的姑母。
两人目光对上,互相略略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宁浅雪对这位名义上的表姐没什么印象,但对自己继母薛婉和薛家的印象,算不上好。
后来朝堂上弹劾宁府通敌的朝臣,其中就有忠勤伯府。
是的,薛婉和宁牧恒不久后和离了。
宁唯说起此事时,不过寥寥数语。
某次阖家去柏林寺进香,偏巧有个僧人擦肩而过,怀中香囊啪嗒落了地。
宁牧恒当时神色微变,盯着僧人看了许久。
后来才知道,原是僧人身上飘来的帐中香,同薛婉独有的配方分毫不差。
而那香囊上头绣着的冰纹莲花,针脚细密,也正是薛婉最拿手的绣法。
一行人默不作声回了府。
宁牧恒同薛婉关起门,说了许久的话。
再出来时,他手中便多了封墨迹未干的和离书。
宁浅雪想,假如薛婉不和离,那后来,忠勤伯爷是不是就不会再去污蔑宁家了?
...
苏郁从外面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课室里只坐着两个姑娘。
前面那个在安静地看书;
后面那个略显呆滞地坐在角落里。
光线不是很亮,但她那一袭白衣外,所散发出的空灵气质足以吸人眼球。
苏郁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连头都没抬,一张鹅蛋小脸隐隐浮着些烦躁,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好解决又令人不快的事。
桌上放着《论语》。
葱白玉指放在“听其言而观其行”那一行上好像很久了,桌角还放着笔墨。
“咚咚!”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
前面薛念身形一滞,回过头一看就要起身行礼。
苏郁抬手虚拦。
薛念继续回过头看自己的书。
宁浅雪越想越沦陷,仿佛今天捋不清薛家这件事就再难抛开思绪。
桌角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
宁浅雪余光捕捉到那手,心神一动,忽然执笔往砚台里沾满,给那光滑剔透的指甲涂上一层墨。
苏郁“啧”一声。
宁浅雪一愣,视线顺着那手往上。
青年那身朝服早己换成淡雅道袍,曲领完美遮住大半脖颈,墨发如瀑,用一根简约玉簪挽起。
眉头微蹙。
宁浅雪呆住了。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失礼,放下紫毫笔匆忙站起身来。
“见过苏祭酒。”
对方无应答。
宁浅雪翻出来一角绣着正红山茶花的绣帕,躬身双手递了出去。
苏郁没接。
他拿出自己的帕子,一点一点将指甲上墨渍擦净,眉间才渐渐舒朗。
宁浅雪收回递帕子的手,沉默地看他擦完。
苏郁眸光一扫空荡的桌椅,问:
“今日怎么就你们两个?”
宁浅雪淡淡道:
“可能她们都迟到了吧。”
……
“一——二——三——”
“咣当”一声巨响,几个姑娘家终于合力踹开了门。
陆潇刚下学,抱着国子学的答卷回到敬一亭时,看见这情景吓了一跳。
这几人皆成了落汤鸡,散发被草草别在耳后,还有两人因为用力过猛摔了出来。
她们匆匆站好,躬身对陆潇道:“陆司业好!”
陆潇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众人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先开口去告宁浅雪的状,于是纷纷瞥向宇文楚。
宇文楚从没这样狼狈过,心中的怒气己翻涌到极致。
她理首气壮:
“回司业,学生不知怎么的,宁浅雪将我等诓骗至此,还用司业鱼缸里的水将我等浇了个透!
她指向屋内地板上那只凉透了的金鱼:
“就连司业最喜欢的鱼也未能幸免于难!”
宇文楚这反咬一口的功夫出神入化,众人暗自拜服,面上却是齐齐道:
“请陆司业为我等做主!”
陆潇踩着被踹倒的门板进到屋内,地上不动弹的那条,是条红白花狮头金鱼。
再一看那鱼缸里,原本刚培育出来的两片睡莲叶子也惨遭毒手。
缸内水去了一大半,剩下几条兰寿金鱼贴着缸底徒劳地扑腾。
陆潇把答卷放在书案上,赶紧把近侧水盆里的水倒入缸中。
姚漫音趁机拱火:
“司业您看,这宁浅雪闯下大祸就一走了之!
“您这鱼本就娇贵,受不得惊吓,学生有心提醒,她还说,‘死几条鱼算什么’!”
陆潇倒吸一口凉气,心疼地拿起帕子将那条红白花狮头金鱼收起来。
可转念一想,也不能听她们的一面之词,是以就冷静了些许。
他沉声道:“既如此,你们将她叫来,当面对质。”
宇文楚仗着人多势众,一人一句也能叫宁浅雪有苦说不出。
当即面上就挂了喜色:“是。”
她带人风风火火地回到课室,见宁浅雪坐在她的座位上发呆,便过去一脚踹翻她的桌子:
“宁浅雪,你完了!陆司业叫你!”
宁浅雪反应极快,连人带凳子后退一步,才没有被误伤到。
她并不生气,也没有还手的冲动,退到窗前,还冲宇文楚挑了下眉。
“你这是什么意思!谁准你这样看本郡主!”
宇文楚目眦欲裂地扑过去,指尖几乎快要揪住宁浅雪的衣襟。
后者轻盈地旋身一让,宇文楚收势不及,整个人重重撞向墙面。
“咚”地一声,人又跌到地上。
此刻安静极了。
宇文楚气急败坏:
“你不过是个靠男人上位的狐媚子!敢戏耍本郡主?”
“咳嗯——”
众人都觉出不对了,纷纷清嗓子试图提醒宇文楚。
宇文楚非但没有意会,反而是瞪着众人:
“不舒服就去看大夫!一个个的都傻了?
“没看见本郡主挨欺负了?还不给我动手?”
话音刚落,一道带着愠怒的,微凉的声音传来:
“你说谁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