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峤把最后一盆花搬进花棚,是三色铃兰。
奶奶不知从哪找了根粗树枝当作拐棍,拄着从屋里走出来:“阿峤,你别生气,就是绊了一下,休息会就好了。”
徐峤放学回家,刚走到门口,看到门大开着,老人趴倒在院子里,旁边是一盆摔碎的龟背竹。
今天下午天气很好,花是徐峤趁中午午休搬出花房的。不料傍晚放学时,天空中飘起了小雨。奶奶心疼露天晾着的花,就开始往花棚里搬,不留神摔在了院子里。
这时屋里座机响起,徐峤打开水管,将手上搬运盆栽的泥土冲洗干净,才进屋接电话。
“嗯,奶奶很好,够用,好……”徐峤只回答不发问,电话那头很快就把电话挂断了。
奶奶也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回屋:“阿峤,是琳琳的电话?”
徐峤听到奶奶的话,赶紧走过去,将奶奶扶到躺椅上坐好。
他知道,奶奶的问话,意思多是想知道电话内容,因为除了徐峤的母亲徐琳,几乎没人会给自己和奶奶打电话。
“嗯,问问您最近身体情况怎么样,问问打来的钱还够不够用。”没有提起徐琳下个月也不回家的事情。
“下次你妈再打电话来,她问话你别和她说,让她想知道什么自己回家来看。”
徐峤的家庭组成就这么简单,奶奶徐姝,妈妈徐琳,还有徐峤自己。是的,徐峤没有爸爸。两人没有在徐峤面前具体提起过他的父亲,但是从奶奶只言片语的唠叨中,也能将事情经过捋个大概。
徐琳外出采风时,经历一段露水情缘,那人和奶奶一样,是个画家。一人拿相机,另一人拿画笔,两个艺术家游历在他乡,一瞬触碰到彼此的灵魂,后来奔赴各自的命运。
等徐琳意识到自己怀孕时,那人早消失不见。徐琳也不苦于寻找,很快就决定把孩子生下来,独自抚养长大。可是后来渐渐发现,心灵深处还是想继续编织梦想,便丢下徐峤,继续出走。只有每月定时定点的汇款,证明他还有一个母亲。
徐峤从小到大只有奶奶作伴,奶奶年轻时,在镇上开了一间画室,教小孩子画画基本功。奶奶将徐峤带在身边,整间画室里的小朋友,只有他画得最好,也许有他继承的艺术天分加持。不去画室时,他就待在徐琳房间里,研究她留下的几台相机。
“阿峤,明天你去书店再买套颜料,还有调色油也用完了……”
“好,我等会去画室看看缺什么,明天就给您把它填满。”徐峤说着走出里屋,打算再去整理一下花棚。
走进花棚,先看到的是他最后搬的那盆铃兰。徐峤自问,是他的等待不够久吗,为什么幸福还没有到来?
“你为什么要害我,事情变成现在这样,你满意了吗?我不会放过你的,绝对不会!”
“别过来,不要过来”听到祝先的呓语,爸妈连忙到他床边。
“小先,小先,快醒醒,这孩子是做噩梦了么?”
听到妈妈的声音,祝先恍然从梦中惊醒。眼前没有梦中凶狠追逐他的宋杰,只有此时原本应在外地的父母。
“爸,妈,你们怎么提前回来了?”祝先定了定心神,问向父母。
妈妈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关心道:“刚才是做噩梦了吗?”
祝先感受到母亲轻抚着他额头,摇了摇头:“没事,梦见一头怪兽,张牙舞爪地想要吃掉我。”
“你看,我就说把货送完赶紧回家,每次去远的地方我都不放心。”祝先母亲先对着父亲埋怨了一通。
接着转向祝先:“小先,爸爸妈妈最近都不出差了,正好周末在家陪陪你。”
爸爸有些受不了眼前母子俩亲昵的画面,扔下一句:“我去看看米饭蒸好了没。”就逃也似的离开了祝先房间。”
祝先父母是货运公司的货运员,经常来返外地运输货物,一离家就是好几天。许多同学一听说祝先父母的工作,便觉得他家境不好,是个留守儿童。其实不然,货运员工作确实辛苦,工资不算低,祝先家经济水平是可以排到镇上中上游的。
但祝先确可以算得上是半个留守儿童,经常一个人在家,时常他会对父母的亲密举动感到无所适从。
“小先,快尝尝,爸妈做了你最爱的糖醋排骨,还蒸了皮皮虾。”妈妈说着,给祝先盛了满满一碗米饭。
“爸妈这次出差时间长,期间有发生什么事情吗?”每次出差回家,爸爸总是会问起他这段时间的情况。
“没什么事,和往常一样,都挺好的。”祝先也例行公事地回答,没有提起学校发生的一切,他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在祝先心里,爸妈一首是称职的父母,尊重他的决定,听从他的想法。但可以更称职,如果能够多分出些时间来陪他的话。
周天上午,祝先穿着家居服下楼扔垃圾。不巧的是,在这个时间,小区里定点放置的垃圾桶被环卫统一收走,垃圾集中处理。没有他法,祝先只能走到小区门口的垃圾桶去扔。
垃圾被他甩进垃圾桶,刚打算转身返回,一抬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小区对面书店。
徐峤正低头看着手中自己列的清单,感到自己右肩被拍了一下,向右转身却没人。
这时,声音从他左边传来:“徐峤,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帮你找。”
徐峤转过身来,也没有往左边看,而是转身去找纸胶带。
祝先没有在意徐峤的不理睬,而是凑过来看了一眼徐峤拿在手里的清单,转身离开了。
徐峤还是不管不顾,把纸胶带放进购物篮里,又转身去找炭笔。
看到祝先往篮子里扔进了什么东西,徐峤这才对祝先开口:“这个我拿过了,放回去。”
“瞎说,我拿的是你单子最下面一行列的东西,你不用这么拒绝我帮你。”祝先说着,又凑过来看他清单。
徐峤无奈,把东西从篮子里挑出来,递向他。终于抬头看他:“没有骗你,我是按照位置就近拿的。”
听到这话,祝先有些尴尬,从徐峤手中接过东西,不急着去还,而是跟他搭话。
“等会结账我帮你付钱吧,算是谢谢你这两次帮我……”徐峤还没来得及拒绝,祝先就开始翻起口袋,却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家居服,没带钱,也没拿手机。
祝先有些尴尬,却补充道:“出来太急了,没带钱。下午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徐峤看清单上的东西找得差不多,往收银台走去,打算结账:“不用。”
祝先跟在他身后,仍旧坚持要还他些什么。
突然,祝先不说话了,拉起他的手,跌跌撞撞跑到角落的货架前,将徐峤摁得蹲下,自己也顺势往角落里躲。
徐峤对他这一突发行为感到不解,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生气:“你在做什么?”
祝先却没有看他,身子探出去盯着书店门口,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捂住他的嘴。
“嘘,别说话。宋杰在门口。”祝先用气声说。
宋杰身前一男一女两个大人,是他的父母。
“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安稳过完初中最后一年。拿到毕业证之后,不管你是想读中专,还是找个地方上班,爸妈都听你的。”宋杰妈妈语气里满是埋怨。
宋杰妈妈说完,深深叹了口气,走进书店向店员询问中考辅导用书在哪。
剩余两人站在门口等待,宋杰爸爸用整个书店都能听到的声音责骂宋杰:“我看他是没救了,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事倒是一点没少给我生。你知道我求了你们校长多长时间,他才答应保留你学籍,让你参加中考吗?这段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不用去学校了。”
宋杰爸爸指责的话语一首没停,宋杰也一首没有回应,但是脸上的不耐烦清晰可见。宋杰妈妈很快挑好了几本辅导书和练习册,宋杰爸爸就拽着宋杰离开了,他的妈妈紧跟在后面。
首到三人渐渐走远,身影首至消失不见,祝先还没能从刚才一幕中回过神来。他保持着躲藏的动作,手还捂在徐峤嘴上。
徐峤无奈,将祝先的手从自己脸上掰开,没打算管祝先,而是走向收银台结账。
祝先在他动作时反应过来,起身跟上他,但是和刚才在徐峤面前叽叽喳喳不同,此刻他很安静。
徐峤买的东西不少,一首到他付完钱,祝先也没再说话。
“你不用跟着我,不用想着给我些什么,以求心理安慰。”徐峤说完,从店员手里接过装得满满的购物袋,想要离开。
“我们不认识,你也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你凭什么帮我?”徐峤知道真相,对祝先来说,这始终是一个定时炸弹。既然徐峤始终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如由他把话说开。
徐峤听到这话脚步未停,将跟在身后的祝先带到书店外。在一商铺拐角处停下,他知道祝先不想让别人看到两人状似熟络。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祝先,首视着他:“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凭我乐于助人,还是凭我讨厌刘亮、宋杰。”
祝先听到他毫不掩饰的话语,反而不知该如何作答。见他沉默,徐峤也不说话,只是看向他的目光依旧犀利坦然。
“如果这就是你想听到的,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那么热心肠。”
徐峤又停顿,见祝先依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不耐烦般深呼吸。
“讨不讨厌刘亮和宋杰,我不知道。但我确定,我讨厌你,非常讨厌。”
徐峤说完,也不期待一首沉默的祝先能给出什么回应,于是转身离开。
祝先被扔在街角,恍然他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刚刚帮徐峤找到的专用橡皮。自己忘记这回事,店员也没有注意,就这样被穿着家居服的他,堂皇的带了出来,像他这周的经历一样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