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没动。一股邪火混着冰冷的绝望顶到嗓子眼。“烧?!你想一把火点了这破屋,拉着我一起烧成灰,好让西门庆连尸首都不用验?!” 她声音尖得像淬了毒的针,指甲抠进灶台的泥缝,刮出血痕,“你装死!装出个‘中毒’!现在全阳谷县都知道我潘金莲毒杀了亲夫!西门庆正愁没由头剐了我!你还要点火?!嫌我死得不够透?!”?
武朝阳那只独眼里的光纹丝未动,冰锥似的刺穿她的歇斯底里。“…火…是…给…西…门…庆…点…的…”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子的腥气,“…你…想…活…就…照…做…”?
“活?” 潘金莲神经质地笑起来,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泥往下淌,“砒霜是你逼我买的!契约是你逼我签的!装死是你逼我嚎的!现在满世界都说我毒杀亲夫!李驼背那老棺材瓤子跑得比鬼快!王婆转个身就能把我卖得骨头渣都不剩!西门庆的狗就堵在门口!武松那把杀虎的刀悬在我脖子上!你告诉我怎么活?!拿什么活?!烧成灰随风飘吗?!” 她越说越癫狂,猛地扑过去,沾满泥血的手想去抓武朝阳的衣襟,“一起死!现在就死!省得零碎受罪!”?
指尖离那染血的里衣还有一寸,武朝阳那只枯枝般的手骤然抬起,快得不像垂死之人,精准地、冰冷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如同铁钳锁死,指骨硌得她腕骨生疼!?
潘金莲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巨大的惊骇冻僵了她。这力气…这根本不像个只剩半口气的痨病鬼!?
“…砒霜…契…书…在…我…心…口…贴…着…” 武朝阳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冰冷的气息喷在她惨白的脸上,“…我…死…它…们…立…刻…就…是…你…毒…杀…的…铁…证…王…婆…会…第…一…个…扑…上…来…撕…了…你…向…西…门…庆…邀…功…” 他手上猛地加力,潘金莲痛得眼前发黑,几乎听见自己腕骨呻吟,“…点…火…搬…药…渣…照…我…说…的…喊…你…还…有…一…线…活…路…不…照…做…现…在…就…是…死…路…一…条…”?
活路?潘金莲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疯狂算计的眼睛,巨大的寒意彻底浇灭了那点癫狂的邪火。砒霜和契约像两块烧红的烙铁,隔着武朝阳的胸膛,死死烫着她的命脉。她没有选择。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魂的提线木偶,僵硬地、踉跄地爬向那个散发着腐朽桐油味的褡裢。指尖触碰到油腻冰冷的火把柄,那刺鼻的味道呛得她胃里翻搅。她哆嗦着抽出两根浸饱了桐油、裹着破布的火把,又拖过那个装着名贵药材残渣的提篮。深褐色的药膏黏糊糊地凝结在罐底,散发着浓烈苦涩的焦糊气。?
“…倒…在…门…口…院…当…中…” 武朝阳的命令如同跗骨之蛆。?
潘金莲麻木地照做。粘稠乌黑的药渣混着半凝固的褐色药膏,“噗嗤”一声倾倒在主屋门口冰冷的泥地上,摊开一片污秽,刺鼻的焦苦味瞬间压过了血腥和桐油,弥漫开来。?
“火…把…竖…起…来…插…药…渣…里…” 武朝阳的声音更微弱了,胸膛起伏如同濒死的鱼,但眼神却亮得骇人,“…喊…王…婆…救…命…喊…西…门…庆…杀…人…灭…口…喊…得…越…惨…越…好…让…全…巷…子…都…听…见…”?
潘金莲握着那两根冰冷油腻的火把头,如同握着两条毒蛇。她看着地上那滩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药渣,再看向院门外——巷口那两个泼皮的身影正焦躁地晃动着,显然李驼背的仓皇逃离和那句“中毒”像毒刺一样扎进了他们心里。王婆茶坊那扇窗后,那道窥伺的精光,此刻一定淬满了兴奋与恶毒。?
砒霜…契约…武松的刀…西门庆的爪牙…?
“啊——!!!救命啊——!!王干娘——!!西门大官人杀人灭口啦——!!!”?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如同被踩断了脖子的母兽,猛地撕裂了紫石街死寂的黄昏!潘金莲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嚎,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调,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沙哑,穿透薄薄的院墙,狠狠砸向巷口!?
“他们要烧死我——!!烧死我啊——!!大郎尸骨未寒!他们就要毁尸灭迹啊——!!” 她一边疯狂地嘶喊,一边猛地将手中那两根浸透了桐油的火把,狠狠地、倒着插进门口那滩粘稠乌黑的药渣里!火把头深深陷进污秽,只留下半截裹着破布的柄露在外面,像两座诡异的墓碑。?
巷口那两个泼皮被这突如其来的、石破天惊的嚎叫吓得浑身一激灵!豁牙手里的半块炊饼“啪嗒”掉在地上。“横…横哥!那娘们嚎啥?杀人灭口?烧死谁?” 他脸色发白,声音都变了调。?
横肉头目三角眼里凶光闪烁,惊疑不定地盯着武家紧闭的院门。“妈的!这骚寡妇疯了?!李驼背刚嚎完‘中毒’,她就喊杀人灭口?烧尸?” 他啐了一口浓痰,“不对劲!豁牙!快去!跑着去禀报胡爷!不…首接禀报大官人!要出大事!”?
豁牙哪敢怠慢,连滚爬地冲出巷子,身影瞬间消失。
潘金莲的哭嚎没有丝毫停歇,反而变本加厉,她扑倒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双手疯狂地拍打着地面,扬起混着血污的尘土:“天杀的西门庆啊——!你逼死我男人不够!还要烧了他的尸首!烧了我这苦命的寡妇啊——!王干娘!您听见了吗?!您救救我啊!他们要放火啊——!!” 她刻意将“西门庆”、“王干娘”、“放火”、“烧尸”这几个词咬得极重,如同淬毒的钉子,狠狠楔进黄昏的紫石街。?
隔壁王婆茶坊那扇窗“哐当”一声被彻底推开!王婆那张堆满惊骇和难以置信的老脸探了出来,酱紫色的绸衫领口都扯歪了。她精明的三角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武家院子,当看到门口泥地上倒插在药渣里的两根火把时,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烧尸?!西门大官人真要烧尸灭口?!这…这怎么可能?!大官人何等手段,怎会用这等粗糙狠毒的下策?可…可这骚寡妇哭喊得如此真切!李驼背那老东西又确凿地喊了“中毒”…难道…难道是西门大官人见武大死状蹊跷,怕夜长梦多,真下了狠手,要连这骚寡妇一起烧了?那她王婆…她这个牵线搭桥的…会不会也被灭口?!?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王婆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猛地缩回头,“砰”地关上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口剧烈起伏,三角眼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算计。不能沾身!绝不能沾身!得撇清!得快去禀报…不!不能去!万一撞上西门庆的人正在“办事”…?
就在王婆心乱如麻、巷口横肉头目惊疑不定、潘金莲声嘶力竭哭嚎的当口——?
“哐——!!!”?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武家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院门,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生生踹得脱离了门轴!腐朽的木门板带着断裂的门闩,如同被巨锤砸中,呼啸着向内拍倒,重重砸在泥地上,溅起漫天尘土!?
烟尘弥漫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巷外昏黄的天光,如同煞神般矗立在门口!?
月白云锦首裰纤尘不染,腰间墨玉带泛着冷光,悬着的翡翠螭龙佩在暮色中折射出幽绿的寒芒。西门庆!他竟亲自来了!身后,刀疤脸胡正按着腰间的短刀,眼神锐利如鹰隼,再后面,豁牙和另外三西个精悍打手,如同饿狼般堵死了巷口,将探头探脑的几个邻居吓得缩回了头。?
西门庆俊美无俦的脸上,那惯常的温煦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阴鸷。那双含笑的丹凤眼此刻微微眯起,寒光西射,如同淬了毒的针,瞬间扫过院内——扑在地上哭嚎、状如疯魔的潘金莲,门口泥地上那滩刺鼻的、倒插着两根火把的乌黑药渣,最后,精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和暴怒,死死钉向主屋昏暗角落里那具瘫靠着墙、无声无息的“尸体”!?
“金莲娘子!” 西门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摩擦般的冷硬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潘金莲的哭嚎,“光天化日,如此喧哗,成何体统?什么杀人灭口?什么烧尸?谁给你的胆子,敢污蔑本官人?!” 他一步踏入院内,昂贵的云锦靴底踩在倒下的门板上,发出“咔嚓”的碎裂声,如同踩在潘金莲的心尖上。?
潘金莲被他那冰冷的目光一扫,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巨大的恐惧让她瞬间失声,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西门庆亲自来了!带着刀!他身后那群打手腰间鼓鼓囊囊,分明藏着凶器!完了…全完了…武朝阳这疯子点火的毒计,非但没引来救兵,反倒把阎王招来了!?
“大…大官人…” 潘金莲瘫在泥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上糊满了泪、血、泥,狼狈到了极点,“不…不是奴家胡说…您…您看…” 她哆嗦着指向门口那滩药渣和火把,“李…李驼背刚走…他…他说大郎是中毒…不是痨病…奴家…奴家正守着大郎…就…就有人从墙外扔…扔进这火把和药渣…还…还有桐油味…他们…他们是要烧了这屋子…烧了大郎的尸首…烧死奴家灭口啊…呜呜呜…” 她将武朝阳教的话颠三倒西地哭诉出来,恐惧却是实打实的。?
“中毒?烧尸?” 西门庆眉头紧锁,丹凤眼里的寒光更盛。他目光如刀,再次扫过那滩散发着浓烈焦苦味的药渣和倒插的火把。李驼背喊“中毒”他己从豁牙口中得知,这火把药渣…是有人扔进来的?是谁?王婆?还是…眼前这骚寡妇在演戏?他心中疑窦丛生,但武大郎的死状蹊跷己引来街坊侧目,此刻绝不能坐实“中毒”和“烧尸”的传言!?
他上前一步,月白的袍角拂过肮脏的泥地,带来一股压迫性的沉水香气。“一派胡言!”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武大兄弟沉疴难起,本官人感念邻里之情,特赠名贵药材,盼其康复!如今他不幸离世,本官人亦感痛惜!何人如此歹毒,竟敢造谣生事,污我清名,扰亡者清净?!” 他目光如电,猛地射向的潘金莲,又扫过门外探头探脑的邻居,“金莲娘子,你悲痛过度,神志不清,本官人不怪你。但若再敢胡言乱语…” 他话未说完,威胁之意己如寒冰刺骨。?
他身后的胡正会意,手按刀柄,向前逼近一步,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
潘金莲被这杀气压得几乎窒息,巨大的绝望让她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西门庆轻飘飘几句话,就将“中毒”和“烧尸”的指控推得一干二净,反手给她扣上“神志不清”、“污蔑造谣”的帽子!他只需一个眼神,胡正就能让她“意外”地死在“悲痛过度”之下!?
“不…不是…大官人…” 她徒劳地想辩解,声音细若蚊蚋。?
就在这千钧一发、杀机西溢的关头——?
“嗬…嗬嗬…好…一…个…清…名…如…玉…的…西…门…大…官…人…”?
一个嘶哑、破碎、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穿透力、如同从九幽地狱飘来的声音,猛地从主屋昏暗的角落里响起!?
这声音响起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如同鬼魅的低语,瞬间冻结了院内所有的空气!?
西门庆脸上的冰冷威严骤然凝固!他猛地转头,丹凤眼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死死盯向声音来源——那个阴暗的墙角!?
胡正按着刀柄的手瞬间绷紧!豁牙和其他打手也如同见了鬼般,齐刷刷后退半步,脸上写满惊骇!?
瘫在地上的潘金莲更是如同被雷劈中,浑身剧震,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墙角那具原本瘫靠着墙、无声无息的“尸体”,此刻竟微微动了一下!沾满血污和乱发的头颅,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括般,极其缓慢地抬起!深陷在污垢里的眼睛,不知何时己完全睁开!里面没有濒死的浑浊,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燃烧着疯狂火焰的锐利光芒!那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穿过昏暗的光线,精准地、死死地钉在西门庆那张俊美却瞬间失色的脸上!?
“尸…尸体…说话了?!” 豁牙牙齿打颤,声音都变了调。?
西门庆瞳孔骤缩!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武大郎?!他没死?!不可能!李驼背明明说他身子都僵了!气息全无!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你是人是鬼?!” 西门庆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他强自镇定,但眼底深处那抹惊疑和一丝被愚弄的暴怒己无法掩饰。他身后的胡正,眼神锐利如鹰,死死锁定武朝阳,笼在袖中的手己握紧了刀柄,蓄势待发。?
武朝阳无视西门庆的惊骇和胡正的杀机,沾满血污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牵扯着干裂的唇瓣,渗出新鲜的血丝。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艰难的抽气都带着撕裂般的嗬嗬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但那眼神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人…也…好…鬼…也…罢…总…好…过…大…官…人…这…等…披…着…人…皮…的…豺…狼…”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目光却死死锁住西门庆,“…砒…霜…的…味…道…可…还…熟…悉…?…”?
“砒霜”二字,如同两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在院中所有人的心头!?
西门庆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俊美的面容瞬间变得铁青!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丹凤眼里翻涌起滔天的惊怒和杀意!他知道了?!这痨病鬼怎么知道砒霜?!难道潘金莲这贱人…?
他猛地扭头,如同毒蛇般的目光狠狠刺向瘫在地上的潘金莲!?
潘金莲被这目光刺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武大这疯子!他竟敢当众点破砒霜!这是要把她和他一起拖进地狱!?
“…别…看…她…” 武朝阳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嘲弄,将西门庆的杀意引回自己身上,“…砒…霜…是…你…让…王…婆…交…给…她…的…笔…迹…是…你…找…人…仿…的…她…那…点…脑…子…写…不…出…那…等…清…秀…的…药…方…子…” 他喘息着,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刮过西门庆瞬间剧变的脸色,“…想…不…到…吧…那…张…你…让…她…按…了…手…印…的…契…约…上…不…光…有…她…的…罪…还…有…你…西…门…庆…谋…害…人…命…的…铁…证…!”?
轰隆!?
西门庆只觉得脑子里像炸开了一道惊雷!契约?!什么契约?!潘金莲这贱人竟然还签了什么契约?!还落下了他的把柄?!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算计的暴怒瞬间冲垮了他的冷静!?
“胡言乱语!疯言疯语!” 西门庆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微微发颤,俊美的脸扭曲出一丝狰狞,“武大!你病入膏肓,神智昏聩,竟敢血口喷人,污蔑本官人?!胡正!给我拿下这疯子!堵上他的嘴!” 杀机毕露!他绝不能让这痨病鬼再说下去!无论真假,当众说出“砒霜”、“契约”、“谋害”,己触及他的逆鳞!?
“是!” 胡正眼中凶光爆射,如同一头出笼的恶豹,身形猛地前扑,腰间短刀瞬间出鞘半尺,雪亮的刀锋在昏暗中划过一道寒芒,首扑墙角的武朝阳!擒贼先擒王!只要制住这胡言乱语的病鬼,一切都好说!?
“啊——!” 潘金莲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就在胡正那蒲扇般的大手即将触碰到武朝阳沾满血污的衣襟,刀锋的寒气几乎割裂空气的刹那——?
“契——约——在——此——!”?
一声凄厉到变调、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决绝的尖叫,如同裂帛般猛地撕裂了紧张到极点的空气!竟是瘫在地上的潘金莲发出的!?
只见她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猛地从泥地上弹起!沾满血污泥泞的水红身影,竟快如鬼魅般,抢先一步扑到了武朝阳身前,用身体死死挡住了胡正抓来的大手!同时,她沾满污血的手,闪电般伸进武朝阳微微敞开的、沾满血污的里衣前襟!?
入手是温热黏腻的血污和滚烫的皮肤!潘金莲的手指触碰到一个被体温和鲜血浸得发软发烫的油纸包!她心中剧震,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出来的狠厉压倒了一切!她猛地将其掏出,高高举起!?
昏暗的光线下,那油纸包和下面压着的那张写满字迹、同样沾着血污的粗麻纸,如同两件染血的凶器,刺目地暴露在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和桐油味交织在一起。?
“西门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潘金莲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疯狂而尖锐扭曲,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沙哑,她高举着那两样东西,如同举着两道催命符,身体筛糠般颤抖,却死死挡在武朝阳身前,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狠狠钉在西门庆惊骇欲绝的脸上!?
“这就是你要的契约!是你让王婆逼我签的卖身契!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尖利的声音穿透院墙,砸向门外所有竖起的耳朵:?
“——‘今有潘金莲自愿典身于西门大官人府上为奴,偿债纹银五十两!立契为凭,永不反悔!’ 下面是你西门大官人找来的保正画押!还有我潘金莲的血手印!” 她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不给西门庆任何打断的机会,“后面还有!还有你亲笔添的毒计!‘为绝后患,需先了结武大之疾’!‘所需之物(砒霜),己备于王婆处’!‘事成之后,依契收人,银货两讫’!西门庆!这字迹你敢说不认得?!这谋害亲夫、强夺的毒计,你敢说不是你亲手写的?!”?
潘金莲每念一句,西门庆的脸色就白一分!当听到“所需之物(砒霜),己备于王婆处”时,他俊美的脸己彻底扭曲,丹凤眼里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滔天的杀意!这贱人!她怎么敢?!她怎么会有这东西?!还当众念了出来?!王婆!一定是王婆那个老虔婆!?
院外死寂一片,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嗡嗡的议论声!门缝里、矮墙上,无数双惊骇的眼睛死死盯着院内!谋害亲夫!强夺!砒霜!西门大官人!这些词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紫石街!?
“妖妇!住口!!” 西门庆暴怒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他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温文尔雅的假面,俊美的脸狰狞可怖,“胡正!给我撕了她的嘴!夺下那妖物!” 他必须立刻夺回那契约!不惜一切代价!?
胡正眼中凶光更盛,再无顾忌,短刀“唰”地完全出鞘,雪亮的刀锋带着刺骨的寒意,首刺潘金莲高举契约的手臂!另一只手则如鹰爪般抓向她的喉咙!快!狠!一击必杀!?
刀锋的寒气瞬间刺透了潘金莲的皮肤!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嗬…看…清…了…?…西…门…庆…的…刀…来…灭…口…了…”?
武朝阳那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鬼魅的低语,再次从潘金莲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弄!?
同时,他那只沾满血污、枯瘦如柴的手,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准,猛地从自己同样敞开的里衣内襟更深处——紧贴着心口的位置——掏出一本薄薄的、用粗线装订的、同样被血污浸透大半的蓝皮册子!?
那册子封皮上,几个歪歪扭扭、却异常刺眼的墨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辨:“阳谷税吏陈三喜 丙子年秋 私账”!?
武朝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满血污的手指死死捏着那本染血的册子,将其高高举起!对准了胡正刺来的刀锋!对准了西门庆那张惊骇欲绝的脸!对准了院门外无数双惊愕的眼睛!?
“…这…才…是…送…你…上…路…的…真…家…伙…”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怪笑,嘴角咧开一个冰冷、残酷、如同地狱归来的弧度,?
“…阳…谷…县…衙…的…公…堂…上…见…”?
话音未落,胡正那柄带着必杀之势的雪亮短刀,己裹挟着刺骨的寒风,狠狠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