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看着那袋雪白细腻、价值不菲的“雪花白面”,再看看那个缺了角的破陶盆,心头又是一阵肉痛。她默不作声地抱起那袋面粉,走到陶盆边,解开袋口,小心翼翼地将雪白的面粉倾倒进去。面粉如同细沙般流淌,发出沙沙的轻响,在昏暗的光线下,那纯粹的白色显得格外圣洁,与这破败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雪白的面粉在缺角的粗陶盆里堆成一座小小的雪山,散发出新鲜麦子特有的、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清香。这股清香,如同一缕微弱的生机,悄然驱散了屋内弥漫的死亡、贫穷和怨毒的气息。?
潘金莲看着这盆白面,闻着这纯粹的麦香,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凝滞。多久了?多久没见过这么干净、这么纯粹的粮食了?在张大户家当丫鬟时或许见过,但绝不属于她。嫁给武大郎后,更是日日与发霉、掺沙的劣等货色打交道。这雪白的颜色,这干净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她内心深处一根早己蒙尘的弦。?
一丝极微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好”东西的本能向往,悄然升起,暂时压过了屈辱和怨恨。?
“水...”武朝阳嘶哑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温水...倒进去...慢点...用手搅...我让你停...再停...”?
潘金莲回过神,压下心头那点异样,依言从温在灶上的水罐里舀出沉淀好的温水。水温适中,不烫手。她看着陶盆里的面粉,又看看武朝阳。怎么倒?倒多少??
“倒...”武朝阳盯着她的动作,眼神锐利如鹰隼。?
潘金莲试探着将水瓢倾斜,一股细流缓缓注入面粉堆的边缘。
“搅!”武朝阳立刻命令。?
潘金莲慌忙伸出手指,有些笨拙地开始搅拌。温水迅速燥的面粉吸收,形成一小片湿漉漉的面疙瘩。?
“停!”武朝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
潘金莲立刻停手。?
“再倒...另一边...慢...”武朝阳继续指挥,眼睛死死盯着面粉和水接触的地方。?
潘金莲像个提线木偶,小心翼翼地按照指令操作。倒一点水,搅拌几下,形成一小片湿面絮,然后停下。再倒,再搅,再停...如此反复。?
武朝阳的指令精准而苛刻,每一次“倒”、“搅”、“停”都卡在关键节点,确保水被面粉均匀吸收,形成大小均匀、松散的面絮,而不是一下子变成一滩面糊。这是前世无数次实验积累的经验——和面的第一步,水分的均匀分布至关重要,首接决定了面团最终的成败。?
潘金莲起初还带着怨气和敷衍,但随着武朝阳一次次精准到近乎诡异的指令,她内心的惊疑越来越重。这个废物...他怎么会懂这些?这看似简单的倒水搅拌,在他指挥下,竟隐隐透出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章法。盆里的面粉并未像她想象中那样迅速变成一团湿哒哒的泥,而是逐渐形成无数松散、、如同柳絮般的小面疙瘩。?
当最后一瓢水在武朝阳“停”的命令下精准收住时,陶盆里呈现出一盆完美的湿面絮。干湿均匀,没有结块,也没有多余的水分渗出。潘金莲看着这盆状态奇特的“面粉”,再看看武朝阳那张惨白却专注得可怕的脸,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和...一丝丝被其“能力”所慑的寒意。?
“好...现在...揉。”武朝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显然持续的指挥也耗费了他巨大的精力,“用...手腕的力...不是手指...像...搓洗衣服...压下去...推出去...收回来...”?
他艰难地比划着揉面的基本手势,动作变形,却清晰传达着要领。?
潘金莲看着那盆松散的面絮,又看看自己沾满面粉的手,有些茫然。揉?怎么揉??
“双手...放进去...压!”武朝阳的指令简洁有力。?
潘金莲一咬牙,将双手深深插入松软的面絮中。一股冰凉的触感包裹了手掌。她按照武朝阳的指令,笨拙地用手掌根部压下去,然后试着向前推,再收回来。动作生涩僵硬,毫无章法,面絮在她手下被压扁,又散开,粘得到处都是。?
“压!用力!腕子...动起来!”武朝阳的声音带着严厉的催促,目光如同探照灯,紧紧锁定她手上每一个动作的瑕疵。?
潘金莲被他的目光盯得心头火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猛地窜了上来。她赌气般加大了力气,双手狠狠地在面絮里压下去、推出去!手腕用力,试图模仿武朝阳刚才那变形的动作。?
“唔...”盆里的面絮在她骤然加大的力道下,发出沉闷的挤压声。松散的面絮开始聚拢,粘性逐渐显现,开始抱团。但潘金莲的动作太过粗暴,面团在她手下被揉得东倒西歪,边缘开裂,粘在盆壁上,也沾满了她的手掌和小臂。?
汗水顺着潘金莲的额角滑落,混着沾上的面粉,在她脸颊上留下道道污痕。她咬着牙,不再去看武朝阳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将所有憋屈、愤怒、不甘都发泄在了这团越来越有韧性的面团上。压!推!揉!摔打!她像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仇敌搏斗,动作渐渐带上了几分狠厉和不顾一切的蛮劲。?
粗陶盆被她揉搓得在灶台上微微移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面团在她手下被反复折叠、挤压、摔打,发出“噗叽噗叽”和“啪嗒啪嗒”的声响。面粉飞扬,沾满了她的头发、脸颊、衣襟,让她看起来像个正在施法的疯婆子。?
武朝阳靠在冰冷的墙上,冷眼旁观着潘金莲这近乎发泄般的“暴力揉面”。他没有再出声纠正。某种程度上,这种带着狠劲的揉打,虽然手法粗糙,力道控制不均,却意外地加速了面筋的形成。剧烈的物理破坏,有助于面筋网络更快地伸展和交联。?
时间在单调而用力的揉搓声中流逝。潘金莲的喘息越来越重,手臂酸麻,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她几乎忘了初衷,忘了恐惧,忘了怨恨,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团越来越光滑、越来越有韧性、在她手下不断变换形状的面团所吸引。这是一种原始的、与物质角力的,一种看着散乱在自己手中逐渐变得驯服、变得有形的奇异满足感。?
终于,当那团面变得光滑柔韧,表面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光泽,即使用力按压也能迅速回弹,不再轻易粘手时,潘金莲的动作才慢慢停了下来。她看着盆里这团脱胎换骨般、散发着柔和麦香的光滑面团,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夹杂着疲惫和茫然,瞬间涌上心头。她...竟然揉出了这样一团面?这真的是她做的??
“停...好了。”武朝阳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也打断了潘金莲的怔忡。他看了一眼那团面,状态比他预想的要好。潘金莲那股发泄般的狠劲,歪打正着。?
潘金莲猛地回过神,对上武朝阳依旧冰冷的视线,心头那点微弱的成就感瞬间被浇灭,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屈辱。她是在被逼迫!是在被奴役!?
“湿布...盖好...盆口。”武朝阳无视她眼中的情绪,继续下达指令,“放...灶台边...暖和点的地方...等。”?
等?潘金莲看着那团被湿布盖好的面团,满心疑惑。等什么?面揉好了不就可以烙饼了吗??
武朝阳没有解释。发酵,这个在现代厨房稀松平常的步骤,在这个时代,对于普通小贩来说,理解起来并不容易。他闭目养神,节省着每一分体力,同时也让潘金莲在疑惑和等待中,加深对他指令的服从性。?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潘金莲站在灶台边,看着那盖着湿布的陶盆,又看看坐在门内阴影里如同石雕般的武朝阳,只觉得时间从未如此难熬。灶膛里的余火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堂屋里弥漫着新鲜面团和潮湿布巾混合的、略带酸酵气息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个时辰,也许更久。?
潘金莲忽然抽了抽鼻子。她好像闻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不是面香,也不是潮湿气。是一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酸味?像是...像是面肥?但又不太一样。这酸味很轻微,不刺鼻,反而混合在麦香里,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生命力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凑近陶盆,掀开湿布的一角。只见那团原本光滑紧绷的面团,此刻仿佛悄悄“胖”了一圈!表面变得更加,甚至能看到一些极其微小的气泡孔!那股淡淡的、奇特的酸酵气息,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