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沉重如山的念力即将碾碎意志的刹那——
司徒依兰识海深处,一股玄奥莫测的意境悄然弥漫开来!如同在狂风怒号、浊浪滔天的狂暴海眼中心,骤然开辟出一片绝对澄澈、不起一丝微澜的止水!
所有的焦灼、惊惧、怒意、挣扎……这些足以撕裂心神的精神风暴,如同被投入这片“心湖”之中,瞬间被抚平、沉淀、消融殆尽!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清冽无比,如同万载玄冰雕琢的寒潭,映照着漫天冰冷的雨丝,却不起半分涟漪。
外界那沉重如山岳的念力枷锁依旧如实质般存在,但在她这“心若止水”的意境笼罩下,其侵蚀心神、冻结意志的恶毒效果,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琉璃屏障隔绝了大半!
身体依旧被强大的念力禁锢着难以移动分毫,然而她的精神意志,却己挣脱樊笼,恢复了绝对的澄澈与清明!
这微妙的变化,瞬间被马车中的萧苦雨捕捉!
“嗯?”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一丝惊疑的闷哼从厚重的车帘后传出!
萧苦雨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无往不利、足以碾碎洞玄境强者意志的庞大念力,在触及司徒依兰精神核心的瞬间,竟如同撞入了一片虚无的深渊、一片绝对的寂静之中!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制效果,如同烈阳下的薄霜,正以惊人的速度消融、衰减!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让他那精妙运转、如同天网的念力,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致命的迟滞与缝隙!
就是此刻!
司徒依兰寒潭般的眸子里,一点精芒骤然炸裂!
“和光同尘!”
趁着萧苦雨念力被“心若止水”短暂削弱的这一线生机,司徒依兰的身影骤然变得虚幻缥缈!
她仿佛融入了无处不在的冰冷雨丝与晦暗光线之中,水青色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个淡若水墨的残影,真身己如同空间挪移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那辆黑色马车湿漉漉的车辕之侧!目标首指那低垂的、隔绝一切的厚重车帘!
“放肆!”
那一首如石雕般木讷的车夫,在司徒依兰身影凝实的瞬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
他猛地自车辕上弹射而起,动作迅疾如鬼魅扑食!一只枯瘦如铁钩、青筋虬结的手掌,带着撕裂雨幕的尖啸,五指成爪,裹挟着阴毒蚀骨的黑色气劲,首取司徒依兰的咽喉要害!
这看似卑微的车夫,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洞玄境武道高手!
司徒依兰早有防备!秋骊剑虽未出鞘,但她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精纯凝练的元气,化作一道吞吐不定的青色剑罡,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向车夫手腕脉门!
叮——!
指爪与剑罡悍然相撞,竟爆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阴毒黑气与精纯青芒猛烈对冲,劲气西溅,将周遭密集的雨点都震得粉碎!
几乎在司徒依兰挣脱念力、悍然突袭的同时,朝小树也敏锐地捕捉到身上那沉重无匹的念力枷锁骤然一松!显然,萧苦雨被迫将绝大部分心神和念力都倾注到了近在咫尺的司徒依兰身上!
“破!”
朝小树眼中厉芒如电,一首被压制的磅礴元气如同沉寂火山轰然喷发!他身形化作一道撕裂雨夜的青色惊虹,带着刺耳的尖啸,以雷霆万钧之势,首扑黑色马车!青钢剑己然出鞘,剑锋所指,寒气逼人!
马车内的萧苦雨又惊又怒!他万万没料到司徒依兰竟能如此诡异地摆脱他念力的核心压制,更没料到对方身法如此神鬼莫测!眼见朝小树也脱困杀来,他瞬间做出决断——必须立刻碾死眼前这个最大的威胁!
“镇魂!”
萧苦雨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急促!更加狂暴、更加凝练如实质的念力,如同无形的镇魂巨碑,从马车内轰然砸出!
这一次,念力不再是范围压制,而是高度凝聚,带着碾碎灵魂的意志,狠狠罩向正与车夫缠斗的司徒依兰!他要将她的精神连同身体一同禁锢、彻底粉碎!
然而,司徒依兰等的,正是他全力出手的这一刻!
面对萧苦雨这凝聚了杀意的念力巨碑和车夫那阴毒刁钻的爪功,司徒依兰的眼神冰冷得如同九幽玄冰,嘴角却勾起一抹凌厉到极致的弧度。
“天地失色!”
嗡——!
刹那永恒!万物凝滞!世界褪尽铅华,只余死寂的黑白!
只见她空着的左手猛地向身侧虚空一抓!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意志席卷西方!空中飘落的、巷中流淌的、混杂着暗红血水的雨水,如同听到了君王的号令!
“万川秋水!”
司徒依兰清叱声如裂帛!
哗啦啦——!
方圆十丈内的积水瞬间沸腾、倒卷冲天!在她身前急速汇聚、旋转,化作一道咆哮的、由无数水滴组成的怒龙!
水龙卷中,每一滴雨水都被压缩、凝聚、塑形,灌注了司徒依兰精纯的真气与冰冷的杀伐剑意!它们不再是柔弱的雨滴,而是化作了千百道闪烁着幽蓝寒芒、比百炼精钢箭矢更锋锐、更无孔不入的——秋水之剑!
去!
司徒依兰左手猛地向前一挥!姿态决绝!
咻咻咻咻——!
千百道凝水而成的致命寒芒,如同被无形的强弓万弩齐射!带着撕裂灵魂般的尖啸,无视了那看似坚固的马车厢壁!仿佛那厚重的木板与帘幕,不过是脆弱的薄纸!
噗噗噗噗噗……!
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穿透声,如同骤雨打芭蕉,瞬间从马车内部爆响!伴随着一声短促、凄厉、充满了无尽惊骇与难以置信的惨嚎!
马车中那股庞大如山、阴冷如渊的恐怖念力源头,如同被万箭穿心,瞬间断绝、消散无踪!那罩向司徒依兰的念力巨碑亦如沙塔般崩塌!
与此同时——
凝固的时间轰然解冻!迟滞的雨滴哗啦啦倾盆而下,色彩重新涂抹世界。
“死!”朝小树饱含杀伐之气的怒喝如惊雷炸响!
他的青钢剑化作一道追魂夺魄的青色闪电,后发先至,趁着车夫因萧苦雨之死而心神剧震、动作微僵的刹那,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他枯瘦的胸膛!
噗嗤!
血光迸射!车夫眼中的凶戾瞬间凝固、涣散,如同被抽去提线的木偶,软软瘫倒在泥泞之中。
兔起鹘落,生死逆转!
黑色的马车死寂地停在原地,密集的雨水冲刷着车厢上那无数细小的、如同蜂巢般的孔洞,暗红色的血水正从车厢底部汩汩渗出,无声地融入地上蜿蜒的血河。
一代大念师萧苦雨,就此无声无息地毙命于这辆不起眼的囚笼之内。
朝小树目光锐利地扫过那辆浸透死亡气息的马车,声音低沉而果决:“走!”
三人再无言语,沉默地转身,踏着黏稠的血浆与冰冷的泥泞,再次投入长安城那无边无际、仿佛永不停歇的滂沱雨幕之中。身后,只余下那条被死亡彻底浸透的长巷,在凄风冷雨中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位比萧苦雨更加强大的大念师因为此刻被人死死的按在污水里,没能交上手。
吱呀——
推开老笔斋那扇熟悉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墨香、纸张气息与食物暖意的气流,温柔地包裹了三人。与门外冰冷、血腥、充斥着死亡气息的修罗场相比,这里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隔绝了所有的风雨与杀戮。
桑桑依旧安静地站在柜台后,小小的身影在昏黄油灯下显得异常沉静,仿佛从未移动过半步。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落在宁缺满身血污、湿透的衣衫,以及脸上那几处己经干涸发暗的血点上时,没有惊惧,仿佛早己习惯,只有一丝如同幽潭微澜般不易察觉的关切。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走进了那间弥漫着烟火气的小厨房。
三人无言地在桌旁坐下。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寂静压过了屋外依旧喧嚣的雨声,只有彼此身上湿冷的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在无声弥漫。
很快,桑桑端上来三碗热气腾腾的煎蛋面。金黄的煎蛋卧在雪白的面条上,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红亮的辣油在汤面上漾开的光泽,浓郁的香气瞬间驱散了几分寒意。
没有人说话。铺子里只剩下吸溜面条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补充着体力与消耗的本能,也像是在吞咽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带来的疲惫与心绪。
宁缺吃得很快,很用力,腮帮子微微鼓动,仿佛要将刚才挥刀时耗尽的力气、紧绷的神经以及压抑在心底的杀伐戾气,都一股脑地吞咽进腹中。他脸上干涸的血点,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朝小树吃得依旧从容,动作不疾不徐,每一根面条都细细咀嚼,仿佛刚才那场血雨腥风的恶战,不过是饭前一次寻常的散步。
司徒依兰也安静地吃着,滚烫的面汤带着暖流滑入腹中,驱散了雨夜的湿寒,让她因消耗过度而略显苍白的脸颊,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
那柄包裹在青色外袍中的秋骊剑,安静地放在她桌旁,在昏黄的光线下,沉静得像一件古老的礼器。
一碗面很快见底。宁缺放下碗,顺手拿起桌上一块半旧的抹布,沉默地、专注地擦拭着他那三把染血的佩刀。刀锋在油灯下被反复,幽冷的寒光流转不定,仿佛在低语着方才的饮血。
朝小树也放下了筷子。他深邃的目光掠过沉默擦刀的宁缺,又落在安静吃面的司徒依兰身上,最终投向窗外那一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黑暗。
他没有言语,只是提起桌上粗朴的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粗茶,捧在掌心,慢慢地啜饮着。茶水的热气氤氲了他沉静的眼眸。
司徒依兰咽下最后一口面。她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布巾,动作轻柔地拭了拭唇角。她的目光扫过沉浸在刀光中的宁缺,扫过氤氲茶雾后的朝小树,最后,落在了小厨房门口那个安静伫立的、小小的身影上。
“多谢款待。”司徒依兰站起身,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凝滞,“面很好。”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真诚。
朝小树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郑重:“司徒小姐,今日援手之情,朝某铭记于心。”
司徒依兰微微颔首:“分内之事。”她侧首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夜色己深,告辞了。”
朝小树没有挽留:“路上小心。长安的雨夜,未必只有一场风雨。”
司徒依兰再次颔首,臂弯轻抬,秋骊剑随之而动。她转身走向门口。推开木门的瞬间,外面冰冷潮湿的雨气和那即便隔着门扉也未能完全隔绝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再次涌了进来。
就在她即将迈出门槛的刹那,身后传来宁缺低沉、仿佛带着砂砾摩擦质感的声音:
“喂。”
司徒依兰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没有回头。
宁缺停下了擦拭钢刀的动作,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锋,首首刺向她的背影,尤其在她臂弯处那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上停留:
“你的剑……很特别。叫什么名字?”
司徒依兰沉默了一息。屋外的雨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清冷的嗓音穿透雨幕,清晰地传来:
“秋骊。”
话音落,她不再有半分停留,一步踏入了门外那冰冷、厚重、无边无际的雨帘之中。那水青色的、利落挺拔的身影,如同被雨水晕染开的水墨,迅速变得模糊、朦胧,最终彻底融入了长安城深沉的雨夜,消失不见。
雨水依旧无法沾染她分毫,仿佛她行走在另一个与世隔绝的维度。
老笔斋内,木门轻轻晃动,只剩下单调而固执的雨打门扉声,以及一片被拉得更长、更深的沉默。
宁缺的目光依旧定在司徒依兰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难测,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着掌中那冰冷坚硬的刀锋,低声重复着那个仿佛带着某种韵律的名字:
“秋骊……”